“一直在賬房裏,當個賬房先生,不愛說話也就罷了,不會討好主子也就罷了。好容易被少夫人賞識,抬舉成了個掌櫃的,你說你倒是好好幹呀!如今弄丟了這麼多的糧食,你把自己賠上吧!”兒媳婦不敢衝著婆婆吼,起身轉過臉來,衝著自己男人吼起來。
“啊?弄丟了糧食?”劉嬤嬤登時退了一步,“丟了多少?報官啊!”
劉嬤嬤的兒子,這才抬起頭來,將前因後果講了出來。
劉嬤嬤也是一陣的失神。
“如今宣家正是危難的時候,倘若是以往,這點兒糧食算什麼……可如今,連主子的吃食都縮減了一半,這時候,你……你又出了這檔子事兒!怎麼辦……怎麼辦?”劉嬤嬤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喃喃自語。
“娘,您去求求少夫人啊,聽聞少夫人最是仁厚好說話,您去求求少夫人,多說說好話,說不定,少夫人就不會計較了……錢咱們還會賠上,不過是寬限點時間,娘?”劉嬤嬤的兒媳婦上前攀住劉嬤嬤的手說道。
劉嬤嬤甩開她的手,“去求少夫人……你怎麼不去求?安排奶娘的事兒,我為你那妹子多說了一句好話,少夫人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如今叫我去求,少夫人會給我好臉色麼?”
兒媳婦蹙眉,不滿道:“當初我就跟你說了別管她的事兒,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是您不聽!”
“哦,現在倒來怪我了?那不是你娘家妹子麼?不是跟你沾親帶故,我管她的閑事幹什麼?”劉嬤嬤怒斥了一句。
兒媳婦不敢與她硬頂,隻別過臉嘟囔了一句,“我又沒叫你管。”
“一個個狼心狗肺的,白瞎了我一片好心……一個個的……”劉嬤嬤卻是指著兒媳婦的鼻子罵了起來。
許是這幾日她心中鬱結,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讓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越罵越是難聽。
兒媳婦忍了許久,終是忍不下去,一把揮開了劉嬤嬤快戳到她鼻尖兒上的手指頭,“您罵誰呢?說不準就是因為奶娘這事兒,你得罪了少夫人,才出了現在這檔子事兒呢!”
她一句話說完,整個家裏霎時靜了下來。
劉嬤嬤,劉嬤嬤的兒子,麵麵相覷。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劉嬤嬤顫聲問道。
“我,我沒什麼意思……隨口說的。”兒媳婦捂了嘴道。
“是了,我兒這麼久了,從沒出過紕漏,如今怎麼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那麼巧的衙門裏一點查不到……”劉嬤嬤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這是得罪了少夫人了呀……我隻說了那麼一句好話,我以為少夫人不會放在心上……”
劉嬤嬤說到這兒,忽而想起了自己給張李氏的藥,莫不是那藥,少夫人也查到了她的頭上?
不會吧?少夫人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像是什麼閑事都不管,一心隻管著養胎,就連孩子的事兒,都是夫人在替她操持著……
劉嬤嬤尋到煙雨院中的時候,是傍晚的光景。
太陽已經落了山,院子裏雖有暑氣,卻不曬得慌。
浮萍正攙扶著煙雨,在院子裏緩緩的散著步。
生產的日子一日日臨近,她雖憊懶,卻是知道,靈兒說的對,現在多走走,生產的時候,也好少遭些罪。
“少夫人。”劉嬤嬤一走近,不等她有所反應就噗通跪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浮萍,快扶嬤嬤起來。”煙雨在葡萄藤底下的繡凳上坐了。
劉嬤嬤卻是不肯起來。
煙雨溫聲勸道:“您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兒,跟我麵前這麼一跪,讓人瞧見了,以為是我刻薄母親身邊的人呢。倒叫母親擔心,快起來吧。”
劉嬤嬤微微抬眼,覷了覷煙雨的臉色,這才就著浮萍的手,緩緩從地上站起了身。
“少夫人,奴婢做了糊塗事,求少夫人大人大量,饒了奴婢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少夫人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謹記在心。”劉嬤嬤沉聲說道,聲音裏還有著微微的嘶啞。
“怎麼了?”煙雨卻好似不知情般,詫異的看她。
劉嬤嬤咽了口口水,此時卻不敢抱著定點兒的僥幸之心,艱難的開口道,“奴婢愚昧,竟收了那奶娘張李氏的好處,在夫人和少夫人的麵前為她說好話……奴婢不該!”
說完,劉嬤嬤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奴婢糊塗,受著主子的恩惠,卻存著自己的心思,奴婢有罪。”
說完,又是一個耳刮子。
“好了。”煙雨給浮萍使了個眼色。
浮萍趕緊抓住劉嬤嬤的手。
“說好話,不是什麼大事,劉嬤嬤犯不著這樣。”煙雨淡淡的開口。
劉嬤嬤垂頭,“是……奴婢不該,不該……算計著以為能瞞過主子,給了那張李氏回奶的湯藥……”
說完,隻聽煙雨長長一聲歎息。
劉嬤嬤嚇得腿一軟,噗通又跪了下來。
煙雨抬眼看她,“你起來吧,你是母親身邊的人,原不該我來管教你。但是母親仁厚,對你又信任有加,你這般辜負我也就罷了。你實在不該辜負母親對你的信任。”
“是,奴婢,奴婢知道。”
“你伺候母親多年,這件事我可以不告訴母親,但隻此一次,你若再有那不該有的心思,做那不該做的事。我決不再姑息!你知道母親有多喜歡多重視公子的孩子。如果你再有什麼不當的行為,相信母親也容不下你!”煙雨看著她,聲音冷淡的說道。
“是,是!奴婢謹記在心,絕不會再做出這種糊塗之事!”劉嬤嬤叩首。
“扶劉嬤嬤起來吧。”煙雨衝浮萍說道。
浮萍立即強攙起了劉嬤嬤,還將她送出了院子。
瞧著劉嬤嬤蹣跚走遠的身影,浮萍吐了吐舌頭,輕笑一聲。回到煙雨身邊,“主子,她能知錯就改麼?”
“誰沒個犯錯的時候?畢竟她對母親還是一心一意的。且看著吧。”煙雨側耳向外聽去,輕笑道,“相公回來了!那米糧,明日叫人去將賬結了吧。”
“是!”浮萍應了聲,吩咐遠處的小丫鬟擺飯。
六月天氣悶熱,忽而一場大雨,將這燥熱的暑氣押下去了些許。
宣紹正握著樸刀,站在房簷底下,和前來尋他的路明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什麼。
忽而一人撐著把大傘,從雨中搖搖晃晃的跑了過來,“公子,公子——”
那人邊跑邊大聲喊。
可雨下的太大,他的聲音也被淹沒在大雨之中,撐著傘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
跑近了宣紹了路明陽才聽見他的呼喊,“公子,少夫人,少夫人要生啦!”
宣紹聞言一怔,立時衝進雨中,拽著他的肩膀道:“你說什麼?”
“少夫人快要生啦,已經……已經發動了……”
那人話音未落,便見宣紹放開了他,冒著大雨,一路狂奔,向家中跑去。
路明陽也不自覺的邁步進雨中,看著宣紹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身影,臉上的神情有些怔怔的。
初見之時,她還是青澀的女子,輕輕一笑,仿佛比天邊雲霞還要耀眼。轉瞬之間,她如今已經要為人母了……
路明陽輕輕搖頭歎息,明明相遇不晚,為何有緣無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心中住進了她的身影?是在春華樓勘察現場之時,她毫無懼色的說:“官爺,我記得昨晚的情形。”
還是後來她站在天牢之外,蒼白著一張臉,卻麵容篤定道:“我能聽到宣公子在哪兒!”
還是後來……
情不知其所起,亦不知何時便一往而深……
路明陽頗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幾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的滂沱大雨之中。
天氣燥熱,這突如其來的雨壓下了無數的暑氣,雨水打在身上,打在臉上,並不覺得冷,隻是豆大的雨珠將人砸的有些疼。
來不及趕回家的人們,都在附近的房簷底下躲雨。
偶有路人瞧見路明陽緩緩走在大雨中的身影,有些詫異。
路明陽卻是顧不得路人的眼光,一步步踏在地上的水坑裏,濺起帶著泥的雨水,對自己的狼狽卻是無知無覺。
忽而一把油紙傘為他擋住了滂沱的大雨。
路明陽隻覺眼前忽而一暗,頓時將不斷砸在身上的雨水阻隔在外。
雨滴打在油紙傘上,嘩啦啦的響。
他抬起濕漉漉的頭,眼神有些氤氳的看著身旁撐傘之人。
“上官?你來做什麼?”路明陽的嗓音不知為何有些啞。
上官海瀾微微一笑,“走,請你喝酒。”
路明陽一愣,繼而緩緩點頭,將自己的胳膊搭在上官海瀾的肩上,輕吹了一聲口哨,“這天,確實適合喝酒,聽著雨聲,看著雨景,喝著小酒,多自在。”
他故作輕鬆的語氣,遮掩不住心底的失落寂寥。
上官海瀾的肩頭瞬間便被他濕噠噠的衣袖染濕了一大片。
卻見上官海瀾毫不在意的點點頭,“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今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