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要案
作者:寒 劍 鐵 衣
編者按:
警察是高風險的職業,緝毒警察由於其工作的特殊性,麵對凶殘狡猾的毒梟,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因而獲得了人們廣泛的尊敬。而本文寫的是緝毒警察所麵臨的另外一種風險。這種風險一樣防不勝防,而且更考驗警察的心理素質和職業忠誠。在果斷糾錯的背後,愈發彰顯了這支隊伍的勇氣和自信!從而,我們也更加堅定了這支隊伍必勝的信心。
差一點兒就又死一次的楊一天
其實,在此之前,楊一天就差一點兒死掉,還有那個老宗。如果算上這次,不過是差一點兒又死一次……
1980年冬天,禁毒隊和刑偵隊還沒有分家。楊一天二十多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為了元旦、春節過得安寧一些,局裏搞了一場“嚴打”行動。刑偵隊便人人都帶著任務,下到各分縣局,名為指導破案,實為完成自己的那份任務,說得再實在點兒就是公私兼顧。楊一天和他的搭檔宗道去了西固公安分局的一個派出所。
西固是蘭州市的工業區,大型企業多,盜竊企業財物的案件不少,完成分給他們倆的案件指標,問題不會太大。這就跟打魚是一回事,隻有找到魚多的地方,才能把魚打上來。沒想到他們倆差一點兒就回不來了。
情況跟他們所掌握分析的一樣,沒兩天就將一個人數不少的盜竊犯罪團夥給網了進來,這個團夥的大多數成員是農民,打工、盜竊兼顧,啥順手就幹啥。主犯是個膀大腰圓的家夥,很頑固,在證據麵前死不認賬。把該說的話說盡,該交代的政策交代清楚,之後兩個主辦案件的刑警沒轍了,隻得跟這個混球硬耗,看誰耗得過誰。結果是差點兒把楊一天和老宗耗到閻王殿裏去。
熬到第三個晚上,那個主犯的腦袋耷拉了下來。兩個警察知道,機會快到了,趕緊加了一把火。那家夥便開始交代,以他為首的盜竊團夥,以西固工廠的工業原料為目標,盜銷一條龍,兩年內作案三十多起,十多個團夥成員都是臨夏人……交代完已是後半夜了,警察與嫌疑人一下子都放鬆了,陣陣疲乏便如潮水一般襲來。
“隊長,事情已經給你們說了,求你們把我的胳膊銬在前麵行吧?讓我也能迷糊一會兒,困得實在扛不住了啊……”
考慮到這家夥硬是硬,交代得還算比較徹底,楊一天便答應了他的要求,將他本來銬在背後的雙手銬到了胸前。
多少還留著一分警惕的兩個警察都是和衣而臥。淩晨時分,一種異樣的聲音讓楊一天猛然間驚醒。睜眼一看,隻見對麵床上,一個壯實的黑影正騎在老宗身上,老宗拚命掙紮。楊一天翻身下床掄起一把椅子,猛砸向那壯實黑影的頭部……
製伏了那個主犯,重新給他砸上背銬,楊一天才想起老宗。“老宗——你沒事吧?”
老宗掙紮著爬起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狗日的夠狠,差點兒要了我的老命……”
想想都後怕:一個盜竊犯罪嫌疑人,在訊問時幹掉兩個警察,要命的是那兩個警察還是專門搞案子的市公安局刑警……這樣的慘事一旦發生,可就把蘭州刑警的人丟大發了……
後來那個混球交代說,捅開手銬後,他本來可以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裏逃走。那時還都是平房,又是淩晨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但他不願意就這麼逃走,他恨這兩個攪了他好日子的警察。於是他頓起殺機……
楊一天出了一身冷汗,幸虧老天爺能在那一瞬間讓他驚醒。再問他為什麼先要對身高體壯的老宗下手?
“槍在他身上。還有就是把這個身體壯實的先搞掉了,對付你就……”
那個混球沒有再往下說。楊一天知道後半句話就是: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中等身材中等個頭的楊一天,自認為還結實著呢,隻是比起老宗顯得單薄了一些,沒想到竟然被那個家夥如此輕視,長久以來的自信心多少受到些打擊。
沒想到二十年後,差一點兒死掉的楊一天和老宗又第二次差點兒死掉。這次是因為毒品。
他們倆還是搭檔,不過身份已經是蘭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下麵一個大隊的大隊長和副大隊長。2001年9月,一樁十公斤毒品的大案,讓他們兩人幾乎身敗名裂……
楊一天和老宗可都是有著二十多年警齡的老警察了,算得上是蘭州城頭上的老麻雀,可是見過世麵的,沒想到都著了道。那段時間,楊一天已經為自己的敗筆做了最後的準備:一旦檢察院要抓人的話,他就用那支心愛的“七七”自己了斷……
他專門查了資料,子彈從太陽穴射入、口腔射入還是從胸膛射入,哪種死亡的速度快,創傷麵小……他不想死得太難看,因為他是一名警察。
堂堂的一名執法警察,轉眼間淪落為失去自由的階下囚,和那些齷齪的雞鳴狗盜之徒、奸殺擄掠之輩同處一室,他無法接受。沒有尊嚴地活著,還不如有尊嚴地死。
此時的楊一天,已經觸到了死亡的羽翼……
輕而易舉破了一樁十公斤毒品的大案
專業緝毒民警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完成緝毒任務,查獲毒品的數量、破獲案件的起數都是硬性指標。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初期,吸食、販賣毒品,在甘肅蘭州到了一個高潮,那時候的緝毒任務很好完成,就像秋天地裏的洋芋,一挖一兜簍子。有時候,楊一天會有一種很滑稽的感覺。就是不論上麵開展哪一種行動,或者哪一種會戰,下麵總有一連串的戰績彙報上來,給人的感覺如同自家後院裏養著的一群雞鴨鵝一般,需要的時候,順手提來一刀宰掉待客就是。
這就導致一些領導好大喜功,年年加碼,不切實際地片麵追求數量。雖然下麵辦案的弟兄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但人微言輕,終不能減輕壓在身上的負擔,隻能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去完成。可是,今年的完成了,明年的任務便會在今年的基礎上增加。一年比一年沉重的負擔,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於是便有了後來一連串冤假錯案的出現,真正是害人又害己,遺害無窮。個中辛酸,隻有警察自己知道。
毒品案子有其特殊性,沒有“眼線”,你根本就沾不了邊。販賣毒品的家夥,誰都知道那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危險活,也就特別地詭秘和凶殘。沒有圈子中的人引領,沒人跟你玩這種危及身家性命的遊戲。
在二十一世紀初,一個臨夏東鄉的農民,大字不識一個,竟利用緝毒警察急於求成的心理,為貪財獲利,置他人生死於不顧,製造了一起又一起震驚一時的公斤級假毒品大案,狠狠地玩了一把公檢法,讓法律蒙羞,使警威受損,無辜者遭受牢獄之災,甚至差點兒被送上斷頭台。一連串的緝毒警察竟然全都栽在了一個手段並不高明的鄉下騙子手中,這是為什麼?
夜深人靜一人獨處的時候,楊一天常常麵對漆黑的夜空,尋找著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這起案子是他從警生涯中永遠的傷痛……
馬沙斯是2001年春末由臨夏州禁毒支隊的同行介紹過來的,同行說:“這個人以前還有點兒能耐,幫過我們一些忙,你們根據你們的具體情況可以試試。”這種說得半遮半掩的話,是一種職業習慣使然,意思就是這個人以前我們使喚還行,你們使喚的結果怎樣,就是你們自己的手段和運氣了,好壞都與介紹人無關。
都是搞這行的,能把他們用得著的人介紹過來,八成是有些事。不然,誰也不會犯傻,把自己手上正用得著的眼線搡給別人。馬沙斯果然有事,而且是他牽腸掛肚的事:他的兒子馬小沙因偷盜摩托車被西固公安分局給抓了。
馬沙斯講著一口帶濃重河州口音的普通話,中等個頭,身體壯實,高鼻深目,西域人的特征明顯,特別是那雙眼睛,透著陰惻惻的冷光,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楊一天一看這家夥就知道他是一個江湖上的老油子,他本來是求你給他辦事的,可擺出的卻是一副談條件、互相幫忙,並且是他能給你幫大忙的樣子。
馬沙斯家住臨夏州東鄉達板鎮下麵的一個村子,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卻在十八歲就結婚生子,憑著自己的機警狡猾,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忽悠功夫。看到遠村近鄰的一些人因走私販毒暴富起來,他禁不住眼饞心癢,躍躍欲試。但他又看到遠親近鄰因販毒命斃他鄉,淪為孤魂野鬼,又膽戰心驚,他可不願冒掉腦袋的風險。苦心鑽營之後,沾著天時地利之光的馬沙斯為他自己選定了一條中間道路,那就是找機會和警方合作一把,把自己想要的錢財、名聲弄到手,也活得風風光光像個人樣。
東鄉是臨夏州自然條件最艱苦的地方,這就迫使這裏的年輕人出走他鄉,打工掙錢養家糊口。因自身的素質和社會的客觀原因,一些人走向邪路,淪為販毒分子。馬沙斯自然明白自己所走的這條模糊的中間道路,風險同樣巨大,搞不好,連怎麼死的都鬧不明白,故時時提防,處處小心。
鄉親們所見到的是這家夥一年一個樣,衣著行頭洋氣了,新房子蓋起來了,說話的聲音變大了,媳婦是娶了又離,離了又娶……總而言之,有錢了。說他如何富起來的版本有好幾個,馬沙斯最願意這樣,越神秘越好,雲裏霧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如果讓這些鄉下人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他距離完蛋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在鄉親們的眼裏,馬沙斯可是個能幹的人,會掙大錢,還特有能耐,就是被關進局子裏的人,他都能想辦法給撈出來。這次輪到他撈他自己兒子了,便來到蘭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坐在了楊一天的麵前。
在初次見麵慣常的寒暄之後,便開始進入正題。馬沙斯說:“我以前幫當地的公家(臨夏人將警察稱為公家)弄過幾個像樣的案子,我想幫你們也弄上一個兩個的。”
“你給當地的公家弄的都是多大的?”
“也沒有多大,一般的也就是一兩公斤吧,再少就沒啥弄頭了。都一樣是跑路,要弄一次就多弄上些。我想楊大隊長在這上麵的想法跟我老馬應該差不多吧……”
“說說吧,你能一次給我們拿來多少東西?”
馬沙斯知道眼前這位可是蘭州的公家,世麵見得多了,一般的根本就沒瞧在眼裏,不多說上些,怕吊不住這些人的胃口。沉吟半晌,馬沙斯抽了一口煙,伴著濃濃的煙霧吐出了重重的一句:“如果鉚勁兒弄的話,十來公斤應該不是多大的問題吧。”
非法持有五十克海洛因就可以殺頭,十公斤海洛因意味著什麼,對大隊、對他本人又意味著什麼,楊一天心裏明白得跟鏡子一樣。楊一天給馬沙斯讓了根煙:“那就好好地往細裏說說,弄成了對我們雙方可是都有好處的。”
“那我就不再繞什麼彎子了,我的要求就是在見到東西前得給我預支些錢。楊大隊是這方麵的行家,做這事,可是要花錢的。大買賣,理所當然花的是大價錢。不過呢,第一次打交道,價錢低一點兒也行。就算是交個朋友,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是吧?”
楊一天便順著這個茬兒,把價錢壓到了每克十五元之下的價位。馬沙斯痛快地接受了:“就憑楊隊長這般爽快,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我老馬除了認錢之外,也還認得朋友。老馬雖不敢妄談情義無價,但內心深處最崇尚的還是情義二字。以後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
楊一天將此情況給支隊領導作了彙報。支隊領導與臨夏州的同行聯係溝通之後,確信此人可用,方才批準,但指出還需進一步考證:一是試試此人的能力;二是所動用的那筆錢對禁毒支隊來說可是一筆巨款,交給此人,可靠不可靠?否則,我們幾個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楊一天和宗道不敢馬虎,當天下午便上了蘭州市七裏河區的五星坪,這裏有很多當地居民建造的相對獨立的小院,大都在半山坡上,屬於曆史遺留下來的私人財產,可多半是沒有土地證的。在一棟高牆大院的門前,馬沙斯用身上的鑰匙打開了大門,裏麵一個東鄉人打扮的年輕女人出來迎接他:“當家的回來了。”
“我的女人。”馬沙斯介紹,然後對女人說,“把最好的茶給倒上,這是我兩個最尊貴的朋友,有啥好吃的全給端出來。”
院子裏收拾得十分整潔,幾盆花草枝繁葉茂,看得出這裏的住家生活在這個院子裏已有些時間了。客廳裏那張寬大的實木茶幾下鋪著一塊純羊毛地毯,沙發的樣式新潮時髦,彰顯出房主人的經濟實力。
片刻工夫,茶水點心都已上齊,三個人邊喝邊聊,很是投機。一頓茶喝下來,雙方便基本談妥了條件:先付七萬元的活動經費,等事成之後,如果確實是雙方敲定的十公斤,那就再付七萬元。這前後的十四萬元,就相當於協助警方破獲十公斤毒品案的辛苦費。
送兩位警察出來時,馬沙斯說:“看我這院子還湊合吧。就眼下這個價,不敢說百八十萬,五六十萬還不是順賣?我老馬再不顧,這個我經營了多年的窩還得顧吧。我老馬再膽大,誰的飯都敢吃,你們警察的飯吃的時候就不得不悠著點兒,小心好吃難消化。再有你們那錢,好拿嗎?燙手著呢。一旦事情弄砸了,老馬就該虧本了……”
楊一天不冷不熱地笑了笑:“你是明白人,但願你拿錢的時候不要被燙著手才好。老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那當然。”馬沙斯皮笑肉不笑,“我那點兒小事還勞楊隊長費心了。”
“既然是朋友了,我們會操這份心的,你把你的事情往好裏辦就是,我們頭兒要的可是結果。”
條件已經談妥,接下來便進入運作程序。在協助禁毒支隊辦案的名義下,通過協調溝通,馬沙斯那個因偷盜摩托車被抓起來的兒子,從西固公安分局放了出來。馬沙斯給楊一天打來電話表示謝意:“楊隊,你這麼給我麵子,哪怕是提著腦袋、做賠本買賣,也得把你們這樁事弄成,不然,以後你再見到老馬時,用鞋底子抽我老馬的臉就是。”
在接下來的七八月間,楊一天隔三差五地接到馬沙斯的情況報告,基本上是一會兒有情況了,隔了幾天,情況有了變化,還得等等,他現在待在雲南,為這事忙著呢。
毒品案件的經營,可真得放長線釣大魚。有些案子,別說三五個月、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時間都有可能。接到馬沙斯的情況報告,楊一天自然認為這很正常,以他一個緝毒警察的判斷:這個馬沙斯說不定還真的能給他釣上一條“大魚”來。
時間在忙碌中便到了9月。馬沙斯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沒半點兒音訊,直到10號過了,電話終於來了,那聲音顯得很是疲憊:“我剛從雲南回來,情況還不錯,15號一過,那邊的貨就應該到了,你們到時間做好接應的準備。”
9月17號,電話又來了:“18號上午有一批毒品從東鄉走蘭郎公路運出,經蘭州運往新疆,數量不少……”
將此情況向支隊領導彙報後,18號一大早,楊一天便調集隊上精幹民警,分乘三輛地方牌照的汽車,趕往毒販子出東鄉進蘭州必須經過的蘭郎公路巴下段設下埋伏。上午10時左右,馬沙斯電話密報:“目標動身,乘坐一輛出租車,貨在車上。”
楊一天立即在公路上布下封鎖線。那輛出租車果然出現,見硬闖有被打成馬蜂窩的可能,便乖乖地停靠在路邊接受檢查。蘭州警察對這輛出租車進行搜查,果然查到一個裝有玉米棒子的編織袋,在裏麵發現二十五塊毒品。早已嚇得魂飛天外的乘客一會兒說那袋東西不是他的,一會兒又說那袋東西是替別人帶的,就是不承認這袋東西是他自己的。幾乎每個落網毒販都是這樣表演的。
回到支隊一過秤,整整十公斤,老馬這家夥還真能成事呢。打了一場大勝仗的楊一天自然高興。隻是高興之餘心裏有些犯嘀咕:這麼大的毒品案件,來得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嘀咕歸嘀咕,此案的司法程序繼續進行。2001年9月22日,檢察院以涉嫌運輸毒品罪將蘭州警方抓獲的犯罪嫌疑人馬布拉批捕。
這起特大毒品案件破獲後,省廳、市局的獎金依規定發放到禁毒支隊,禁毒支隊也如約將另外七萬元獎金支付給了馬沙斯,期望他以後能夠為蘭州市公安局的禁毒工作發揮更大的作用。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卻朝另外一個方向拐去,並且是越拐越遠……
此案的疑點還是由楊一天最早發現的。
運輸毒品的馬布拉一口咬定,他就是在蘭州靠跑車為生的,9月15日這天遇到了長相如此這般、也說著一口東鄉話自稱姓馬的老鄉,有這麼一件東西需要從東鄉附近蘭郎公路邊的一個木材廠運送到蘭州,那人說他很忙,又用得急,想請他幫個忙,定有厚報。就是在“厚報”的誘惑下,馬布拉18日一大早便從蘭州租了一輛出租車,趕到那個木材廠,果然見到那個老鄉。那人將一個裝得滿滿的編織袋放到了他的車上,再沒有過多的言語。
聽了馬布拉的描述,楊一天心下狐疑:怎麼這個“老馬”越說越像馬沙斯?如果真是這樣,那裏麵的問題可就大了。隱隱感覺到此案有問題的楊一天便有了將問題弄清楚的想法和決心。楊一天把馬布拉描述的“老馬”和馬沙斯進行了細細的比對,比對到最後,兩個人的形象居然重合到一塊兒了。楊一天大吃一驚:這……這怎麼可能呢?
身為一名緝毒警察,他十分清楚,十公斤毒品對涉案人的判決將是什麼。這麼大的案子,可是要殺人的啊。萬一殺錯了呢?萬一把一個無辜者當成罪犯給殺掉了呢?楊一天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於是,解決此案中的疑問,便成了楊一天那段時間壓在心頭最沉重的負擔。
解鈴還需係鈴人。解開此案中重重疑點的關鍵人物,還是那個為偵破此案提供重要線索的馬沙斯。可這位馬沙斯自打領走另外七萬元的獎金後,就很少主動跟楊一天聯係,更別提再見一麵了。給他打電話,他卻避而不見,不是說在廣州,就是說在雲南。這一天拖一天,越拖楊一天的心裏就越發毛。越是回避見麵,越說明此人心裏有鬼,那鬼十有八九就出在自己經手的這樁案子上。
馬布拉涉嫌運輸毒品案已進入司法程序,檢察院在做起訴階段的準備工作時也發現了疑點,便詢問楊一天此案的偵辦經過。楊一天便如實地作了彙報。這次兜底彙報,楊一天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咕咚一聲把自己和參與此案的戰友給裝了進去。為了填坑,楊一天、宗道和參與此案的緝毒警察一個一個被叫到檢察院談經過。檢察院問話的目的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經辦此案的警察有無違法行為,有了就絕對不客氣,依法辦事。
那樁十公斤特大毒品案的買家、賣家既沒有抓到,也無法說清,隻逮住了一個運輸毒品的犯罪嫌疑人,其間便有一連串的疑問需要向檢察院、法院作出說明。楊一天麵對一個緊接一個的詰問,有時候可真是無言以對……
為什麼要給馬沙斯十四萬?
你這是緝毒還是購買毒品?
你們一直這麼幹的嗎?
這麼幹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被逼急了,楊一天也火了:“你們以為禁毒工作好幹嗎?你們有能耐咋不去抓兩個毒販回來問問。要是你們真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違法犯罪的話,現在就把我銬起來得了,還坐在這裏費什麼口舌?”
楊一天畢竟是甘肅省公安係統赫赫有名的緝毒英雄,這一發難,反而把對方給鎮住了。檢察院知道楊一天紮手,便繞開此人,把他的屬下叫來問話。一些沒有經過這種場麵的弟兄,精神和感情上都無法承受。從檢察院一出來,就打電話給楊一天訴苦:“隊長,他們怎麼這樣對待我們呢?我們好歹還是警察吧?像審犯人一樣,真讓人受不了啊……”
楊一天知道,他是弟兄們的主心骨,他必須表現得堅強無比。“沒事,兄弟,這算得了什麼?去問問老前輩們去,右派是怎麼當的?牛棚是怎麼蹲的?反革命的高帽子是怎麼戴的?敵特分子是怎麼挖的?真正翻江倒海、天搖地動的大運動沒遇上吧?眼下這點兒事情,還不是毛毛雨?好好配合檢察院的同誌,就當做是一次案情彙報會。有啥事情說不清楚的,就往我這兒推。緝毒案有其特殊性,有的事情你們就是不知道,也不容許你們知道,懂不?”
楊一天底氣十足地打氣鼓勁,為的是讓那十來個跟著他出生入死、征戰緝毒沙場的弟兄們不要讓這場風雨擊倒。雖然如此,還是有一個無法承受壓力的弟兄因此舉止失常,不得不送去療養。後來雖然基本康複,但已不適應高度緊張的緝毒工作了……
不說清楚此案的原委,楊一天他們絕對是過不了檢察院這一關的。但楊一天也明白,檢察院這樣做不過是公事公辦,因為再往下一關的法院是需要他們去說清楚的。為了自己能說清楚,他們隻能逼前麵經辦此案的楊一天先說清楚,這是檢察院的職責所在。而且,從一定意義上說,楊一天還要感謝檢察院,正是他們讓楊一天明白了自己手中的案子有個大漏洞,而且有可能冤枉了好人。
為了給檢法兩院一個明確解釋,楊一天必須想方設法找到此案的關鍵人物馬沙斯。馬沙斯一天找不到,楊一天就一天交不了差——那十四萬元的公款可是通過自己的手交給馬沙斯的。此人不僅關係到他個人的身家性命,而且關係到隊上那幫弟兄們的前途命運。現在楊一天所能做的,隻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家夥揪出來。
楊一天咬牙切齒地下定了決心——
楊一天的那幫子弟兄咬著牙下定了決心——
於是,楊一天將全隊弟兄們分成兩班,一班應付檢察院,一班全力投入對馬沙斯的搜尋行動。
十公斤毒品是假的你信不
馬沙斯注定無處可逃。
這位自命不凡的玩家高手的失算之處在於,他低估了蘭州緝毒警察的耐力、韌性和能力。用欺詐手段得到那筆錢之後,馬沙斯當然想找一個安全之地銷聲匿跡。但作為一個甘肅農村的東鄉人,他目光所及也就是臨夏、蘭州了。正如臨夏人常說的那句話:小麻雀蹦得再高,也就是圍著屋簷下轉轉。
楊一天清楚這裏人的習性,在檢察院那邊稍稍鬆緩一些之後,便和宗道帶著弟兄們一起壓了過去。楊一天定下的行動方案是立足臨夏,輻射東鄉、和政、康樂三縣。他將弟兄們分成兩個小組,每天的工作就是駕車分頭在臨夏街頭遊弋,指望能在這座號稱西北旱碼頭的城市中找到馬沙斯的行蹤。
12月底的一天,心情如同陰冷的天空一樣陰鬱的楊一天,如往常一樣,開著車帶著兩個弟兄遊走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頭。中午時分,太陽沒精打采,像是位疲憊的遠行者,隻有樣子,沒有多少內容。躺在車內,裹著棉衣,開著暖氣,連日來緊張工作的楊一天被昏沉的睡意所困擾……
汽車行駛到一個菜市場附近時猛地顛簸了一下,半夢半醒的楊一天豁然清醒了過來。一輛從前麵駛過來的嶄新的黑色桑塔納轎車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不僅是一輛新車,而且肯定開出來沒有幾天,因為這輛車連牌子都沒有來得及上。楊一天對車的興趣很快就轉移到駕駛者身上,這一看之下,楊一天隻覺得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從腳底直躥頭頂,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因為激動和緊張,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馬……馬沙斯……”
聲音雖然不高,但全神貫注搜索街道兩邊的同車弟兄還是聽得十分清晰,齊聲應道:“在哪兒?”
“在那輛剛過去的車上。快,快,掉頭!那輛車——”
掉頭可以,卻快不了。因為這裏是市場,還是菜市場。菜市場車多人雜,當心急火燎的一車人將車頭掉過來時,剛才那輛黑色桑塔納轎車早已沒了蹤影。望著人來車往的街道,車內的幾個緝毒警察麵麵相覷。楊一天吼道:“往前開,我就不信他能長翅膀飛了!弟兄們,都給我盯好了,沒有牌照的新桑塔納轎車,黑色的,誰第一個發現,我抽屜裏那條還沒有開封的‘黑蘭州’就屬於他了!”
“好——”眾人一陣歡呼。
但是,幾個小組分片包幹,將臨夏的幾條主要街道來來回回劃拉幾遍,也沒能發現那輛新車。中午碰頭吃飯時,楊一天和宗道等弟兄們商量,認定這家夥絕對沒有發現蘭州緝毒警察的可能,也就不會躲避到哪個旮旯裏去。
那麼,一輛新車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哪些呢?那就看你屬於哪種性格的人了。穩妥型的當然是掛牌照;激情型的那就是先找個地方把車內的裝潢搞定了再說;顯擺型的則是叫上幾個朋友擺一桌酒熱鬧一番,以示慶賀,名曰“暖車”。
楊一天有主意了:“掛牌子少不了跟警方的人打交道,馬沙斯本來就是臨夏州警方的朋友介紹過來的,在這裏應該有熟悉的警察,買車掛牌子有可能去找他們幫忙,至於裝潢,他有可能會去那些警察熟人推薦的地方。老宗,不要驚動臨夏禁毒的同行,通過刑偵方麵的熟人打聽一下他們臨夏警察常去修車的地點有哪些就行了。”
不久,宗道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張紙遞給楊一天:“這些裝潢修理部,都是他們經常去的。”
“那我們就先查這幾個點,為了確保打擊力度,現在將兩個組合二為一,前後保持一兩百米的車距就成。”
楊一天帶著兩車互為策應的兄弟,按照紙上記下的修車裝潢部一家一家往下查找。當他們的車開進第三家裝潢部時,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新車四個車門大開,一幫子工人圍著那輛車正忙著收拾呢。
“停車——先不要下車,呼叫宗隊那輛車跟上!”指令下達之後,楊一天便在車內細細觀察。很快,他發現了站在離車不遠台階上的一個中年人,看到那東鄉人特有的麵部輪廓,楊一天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就是他!”
此時宗道已經趕到了。楊一天指示:“看到台階上那兩個聊天的人了沒有?穿銀灰色風衣的就是馬沙斯,和他站在一起的那個人好像是臨夏禁毒支隊的支隊長老尹。”
“那怎麼辦?”
“一起帶走。不過我就待在車裏不出來了,我倆認識。好,行動吧!”
楊一天一聲令下,自己的車緩緩滑向那輛正裝潢的新車的右麵,直接攔住了車頭,這一招是防止馬沙斯狗急跳牆,駕車逃竄。就在馬沙斯的注意力被橫在自己車前的舊車所吸引的同時,一輛看上去同樣破舊的汽車已悄沒聲息地開到了台階前,車門突然大開,四個健壯的漢子撲到跟前,兩個對付一個,轉眼間便將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兩人製住。右麵車內跟著跳出兩人相助,將馬沙斯扯進車內。
和馬沙斯站在一起的男人厲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我是警察!”
楊一天的幾個弟兄虎著臉隻動手不動嘴,在那幾個裝潢工人愣神的時候,已經給他戴上了手銬,馬上拖進了車內。兩輛車的車門關好之後,一個年輕民警亮了證件:“警察!這是涉案車輛,得馬上開走——”說罷,他跳上車去發動引擎,緊跟著楊一天的那輛車後上了公路。
兩輛舊車中間,夾著一輛連牌子都還沒有上的新車,行駛在臨夏城的街道上。一上車,馬沙斯的額頭上便冒出汗來:“楊……楊隊,招呼一聲,老馬就會跑到你跟前了,用得著這麼大的陣勢嗎?”
“老馬啊老馬,可真有你的。我老楊還算對得你起吧,該放的放了,該給的給了,搭錢搭物還讓我把人都搭上了你才滿意?這樣做你也太不講交情了。你可能忘了我老楊是幹啥的。閻王爺跟前的勾魂鬼,你想不見,能行嗎?”
馬沙斯幹笑:“就是……就是,嘿嘿……我老馬也是個不怎麼服輸的人,可楊隊你這樣的人我老馬服了!如果當警察的都像你這樣,我老馬怕早就死翹翹了。”
楊一天給馬沙斯嘴裏塞了一支煙,但並不點著,“你少給我戴高帽子,我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有個底數的。看在我們從沒虧待過你的份上,我倆再好好合作一把,怎麼樣?”
“楊隊長可真是抬舉老馬了,老馬不能給臉不要臉。江湖上不是有句話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嗎?那就按楊大隊說的開始合作吧。”
“這就對了。”楊一天打著打火機,給馬沙斯點上煙。
馬沙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把你們抓的那個人一塊兒帶到蘭州,他可是真正的毒販。”
“哪個人?”
“就是剛才在和我在一塊兒,讓你們抓住的那個人。”
“胡說吧,那個人不是警察嗎?”楊一天被這話嚇了一跳。
“警察咋了?警察就不能販毒?像你楊大隊這樣的警察相信不會,但你敢保證別的警察也像你一樣?”
楊一天讓這句話給噎在了那裏,半天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你的一句話就把人抓走,我們需要證據。”
“證據以後會有的,楊大隊你就相信我一次好嗎?”
“相信——但得等證據落實之後才能動手,畢竟我們是同行。抓錯了人,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那好吧,既然楊隊長仁義,我就不多嘴了。能不能透個風,你們費這麼大的工夫找上門來,該不會隻是為了想見老馬一麵吧?”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找你的原因還不就是那事,不久前咱哥兒倆合作過的事。”
“嘿嘿……老馬知道你楊隊遲早是會找上門來的,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說實話,從見你第一麵,我就有一種預感,跟你這樣的爽快人打交道,一旦失手,便是玩完,命中注定你楊大隊是我老馬的克星啊。”
說話之間,楊一天的手機響了,是老宗打來的:“這個自稱尹支隊長的人怎麼處理,他說他認識蘭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楊一天。”
楊一天沉吟片刻:“那就先帶到臨夏州公安局,叫他打電話讓局裏的人帶證件出來接人,就說這樣做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接著又叮囑一句,“一定得拿上他的工作證,看仔細了是這個人才能放手。”
宗道明白楊一天的用意,知道這是為了把事情做得鄭重其事不露痕跡,還一定得讓尹支隊長這個老江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宗道便將他的那輛車直接開到了臨夏州公安局門口,把自己的電話遞給尹支隊長,讓他打電話喊他的同事拿著他的工作證出來接人。一會兒,果然看到一位身著警服的中年女人小跑來到門口東張西望的。宗道麵帶微笑地迎了上去:“是小王吧?是給尹支隊長送工作證的吧?讓我看一下就行了。”
小王雖然麵帶疑惑,還是把手中的一本警官證交到麵前的陌生男人手上。宗道裝模作樣地看了個清楚,然後鄭重地還給了狐疑不定的小王:“還真是你們的頭兒呢,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