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8)(3 / 3)

我們投出目光卻什麼也沒看見。長長的街道擠滿披著衣服的動物,像一塊平坦的布告板,上麵的字母毫無意義地繞來繞去。房子僅僅是房子。無論我們看得多麼清楚,我們也無法對所見之物賦予意義。

近在咫尺的木箱店傳來一陣陣錘擊聲,聽起來恍若遠在天邊。每一擊明顯與下一擊隔開,伴隨著回音,聲音平淡乏味。在暴風雨肆虐的日子裏,貨車照例嘎吱嘎吱地駛過。人聲從空氣中浮現,而不是發自人們的喉嚨。作為背景的河水也疲憊不堪。

這不是我們感受到的單調,這一切也不痛苦。我們隻是帶著另一個人的個性睡意綿綿,因加薪而能夠忘記一切不快。我們什麼也感覺不到。或許唯有走動性自動症,使我們的雙腿在不由自主地走路時,鞋裏的腳拍擊著地麵。或許我們連這些都感覺不到。有些東西在蒙住我們的雙眼時擠壓著我們的頭部,就好像用手指堵住我們的耳朵一樣。

這就像心靈的一次感冒。而這種患病的文學形象使我們期望生活是一個康複期,我們不得不停住我們的腳步。而康複思想令我們渴望呆在城郊的房子裏——並非是房子周圍的花園,而是舒適的房子深處,遠離馬路和車輪聲。不,我們什麼也感覺不到。我們意識到穿過一道不得不穿過的門,而這個事實足以讓我們入睡。我們穿過一切地方。小熊站在那裏,你的鈴鼓在哪裏呢?

自我滿足

像剛剛開始一樣微弱,落潮氣味飄過塔古斯河,在臨海的街區散發腐臭,極為令人作嘔,帶著冷漠大海的那種冷冰冰的麻木。我在胃裏感受到生活,我的嗅覺轉入到眼睛後麵。高空稀疏的雲團懸掛在虛無裏,它們的灰瓦解成某種偽白。怯懦的天恫嚇著大氣層,仿佛是用某種聽不見的雷聲,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甚至飛翔的海鷗也停滯下來,輕盈勝過空氣,仿佛被什麼人定格在那裏。壓迫並不存在。黃昏的不安是我自己的感覺。涼爽的微風斷續地吹著。

我注定要落空的希望,緣起於我不得不去過的生活!它們就像此時的空氣,無霧的霧,一場露出真麵目的虛假風暴。我想要呐喊,結束這樣的景觀和我的冥想。但是,大海的惡臭滲入我的意誌,內心的落潮在遠處的某個地方擱淺,露出它的黑色淤泥,盡管我唯有憑嗅覺才能感覺到。

一切愚昧無知的堅持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一切憤世嫉俗的意識不過是一種虛假情感!我的心靈與這些情感、思想與空氣和河流的糾葛——一切隻說明氣味不佳的生活損傷了我的意識。一切都因不懂得說出那句出自《約伯記》的簡單而又放之四海皆準的雋語:我的靈魂厭倦了我的生命。

悲傷的間奏(四)

我厭倦一切,包括那些並不使我厭倦的東西。我的快樂像我的痛苦一樣痛。

但願我是個孩子,在農莊的水池裏放紙船,頭上是縱橫交錯的葡萄藤搭成的鄉村大棚,陽光透過葡萄藤,在閃著暗光的淺水表麵投射下格子圖案和綠色陰影。

我和生活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無論我多麼清楚地看見和了解生活,就是觸不到它。使我的悲傷合理化?如果合理化需要付出努力,那如何才能做到呢?悲傷的人是無法付出努力的。我甚至無法摒棄那些我痛恨至極的庸俗行為。摒棄也要付出努力,而我又無法去做任何努力。

我曾為不去當一個汽車司機或馬車夫而屢次感到懊惱!或者過著想象中其他人的平庸生活也行,因為這種生活不屬於我,它使我產生強烈渴望,用它的別樣風味填滿我的內心!如果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不會再把生活當成一件可怕的事情,也不會被對生活的整體思考粉碎我思想的肩膀。

我的夢是愚蠢的避難所,就像用雨傘遮擋雷電。我感到如此倦怠,如此愁苦,如此缺乏姿態和行動。無論我怎麼去探究自我,所有夢想之路都通往焦慮的空曠之地。有時候,甚至連夢都避開我這個執迷不悟的做夢者,於是我看清了事物生動形象的細枝末節。讓我躲藏的霧已散去。我靈魂的肌膚被每一條看得見的邊緣劃破。我的器官在發現它們的粗糙時,被每一件看得見的粗糙物刺痛。我的靈魂被每一個物件的可見重量沉沉壓住。

我的生活仿佛就是被生活鞭打。

倦意

小貨車在街上緩緩駛過,獨特的車聲與我的倦意有著某種表麵的相似。已到了午餐時間,我仍然待在辦公室裏。今天的天氣很暖和,天色有些陰沉。出於某些原因,車聲,或許我的倦意,和這天氣如此相像。

外在感覺

傍晚,一陣陣微風拂過我的前額,撩起我的領悟力,帶來一絲說不清的朦朧撫慰(談不上是撫慰,它太過輕柔)。我隻知道,心頭的沉悶有所變化,我得到片刻的安慰,就像一小片衣角不再摩擦我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