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時間剪頭發,索性就放任它長成了一堆野草。頭發不怕長,也不怕短,最怕的是不長不短,整齊地糊在脖子上,站在太陽下,就像墊了一個平底鍋,把光和熱全吸了進來。又到了做選擇的時候:要麼紮起來,要麼一剪子下去幹淨利落。放在以前,我肯定選擇後者,自從大學時代我將一頭被毀得亂七八糟的長發剪掉後,頭發的長度就再也沒超過耳根。
頭發,好像總是能跟感情扯上關係。要不怎麼說是“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還亂。熱戀時為愛人“將長發盤起”,失戀了就“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叉”。小時候看《雪山飛狐》,最喜歡伍宇娟扮演的袁紫衣看淡一切後削發為尼的那一段,從此放下和胡斐的所有愛恨情仇。這是極少讓我覺得改編讚過原著的,原著裏袁紫衣年少出家,按捺不住寂寞,戴著假頭套下山來調戲胡斐,待對方心動後再義正詞嚴地說其實人家是師太,活脫脫綠茶婊一枚。
我和頭發的故事也有很多,隻是遠沒有這些撕心裂肺,有驚悚,有狗血,也有溫情。
小時候我是一直被家裏人當男孩來養的,連頭發都是參照男孩標準,要多短有多短。有一陣我媽想自學剪發,所以隔段時間就威逼利誘我乖乖坐在椅子上給她做實驗。有一次尺度沒有把握好,剪刀一刀子下去,我的頭發簾就豁了,她試圖修補,結果越修越不整齊,最後效果比狗啃過還差。不過我那會兒內心真是強大啊,強大到都失去了基本的審美判斷力。我媽不停暗示我:你看,其實挺好的。於是我就被催眠了,以為真的沒有那麼糟糕。結果第二天我一走進教室,全班都好像見了ET一樣炸開了鍋。這之後的結果就是我媽同意每月給我2塊錢,讓我自己去樓下理發店剪頭發。嗯,想想還真便宜,那會兒洗剪吹隻要2塊錢。我記得美國當時剪頭發的價格是13美元,我姑姑一家人20世紀80年代時定居美國,隔幾年回中國探一次親,回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去理發店把頭發剪了。
不過那會兒的設備也不太好,還不流行男理發師,大多是幾平方米的一間屋子,一地的頭發茬兒,兩三把破舊的理發椅,一個眼神幽怨的中年女人。這樣的屋子最多也就容納兩三個人,人再多點,便會告訴你出去轉一圈再來。那會兒也還沒有洗頭的躺椅,進了屋直接坐在水池旁邊的椅子上,頭趴在水管下麵,理發師會把一盆剛燒開的熱水倒在水箱裏,再打開水管,水管上接著一根細長的皮管,被涼水中和了的溫水就緩緩流出來了,水溫有時過冷,有時過熱,洗完後總會有一塊又髒又破的毛巾伸過來不由分說地裹住你的頭。
這樣的經曆一直持續到上高中時,大型的、商業化的發型室漸漸多起來。中間我有過機會把頭發留長,但是始終未過肩,要麼被我媽勸去了理發店,要麼是自己忍不了不長不短時的糟亂模樣。不過很快我就感到慶幸了,因為高中入學第一天,很多女生流淚剪掉了留了很多年的長發。
我所在的高中以變態著稱,留長發絕對是最大的奢侈。無論時隔多少年,教導主任拿著大喇叭訓斥大家的情景仍在我的腦海裏盤旋,幾乎成了青春期陰影。很多奇葩規定都從他口中傳出,比如齊步走胳膊一定要擺到胸口,比如必須穿校服,比如不準吃口香糖,再比如堅決不準留長發。在女生們心中,最後一條簡直就是泯滅人性。因為他和他的大喇叭太深入人心,所以有一個外號叫“楊喇叭”。每周升旗儀式,學生代表都會每個班級挨個查發型。前兩年大家都比較規矩,生怕因為留頭發背上個紀律處分。
不過到了高三,大約是因為快熬到頭了的緣故,當然也跟叛逆期有關,女生們像約好了一般,紛紛留起頭發來。當時我們班上有個女孩還跑出去把頭發染了,為了怕老師發現,她特意挑了隻能在太陽下看出來的酒紅色。染完回來後,同學們紛紛表示看不出來,這讓她覺得非常沒有成就感,於是又跑去染了一個更明顯的紅色。這一次的確明顯得多,因為連班主任都看出來了,當天下午她就被通知要立馬染回來。於是她第三次來到了校門口的理發店,把頭發染回了黑色,不過那個黑色實在太黑,就像頂了一大塊焦炭在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