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宇帝二十七年,三月初五。
史官留筆,天鳴軍都帥入獄,猝死,曾氏反,五千曾家軍聚集玄靈門,太子溫玉,外勾結逆黨,內殘殺忠良,大開帝都門戶,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曾黨入城,屠百姓三千,燒房屋九百,屆時血流成河,火光逆天,幸楚王臨危受命,率禦林軍三萬平反,曾黨盡誅,太子入獄。
浩宇帝二十七年,三月初八。
千家萬戶,白綾白燈,紙錢漫天飄,夜半泣難絕,楚王別院,外懸白綾十條,隱於市間,毫不起眼。
然,在那悲痛彌漫之際,別院的主臥竟另有洞天,外掛白燈一雙,內有大紅雙喜,紅燭搖曳,煙絲寥寥,紅帳之下,男子揭開金銀雙線鴛鴦戲水大紅蓋頭,目光溫柔如柳絮拂麵。
“輕輕,委屈你了。”
女子回望,一腔柔意化為萬縷情絲,四年了,她為他傾盡才華,她為他潛臥敵側,她為他擋去明槍,卸去暗箭,其中三次險些喪命,四次幾乎身殘,隻為今日這紅燭雙喜,隻盼明日的相依相守。
“溫玉失勢之時,你我紅燭之日,輕輕,四年前我許你的諾言,可還記得?”男子目光越發溫柔。
莫輕點頭,“一刻未曾忘記。”
男子微微勾起嘴角,執起她的手,漫步來到鋪著大紅格子錦布的圓桌旁,將一杯酒遞到女子手中,挽起手腕,衣袖下滑,露出白玉香臂。
莫輕嘴角含笑,將酒杯置於鼻尖輕嗅,隨即一飲而盡,隻覺清香入腹,迷了心,醉了智。
遂放酒杯,見男子並未飲下,疑惑間,他將手中杯遞向女子,輕摟纖腰,目光灼灼,“輕輕,我要你喂。”
女子雙腮微紅,許是因那杯酒沁了脾胃,許是因他的親昵亂了從容,將酒杯遞向他的唇,男子搖頭,忽然湊近玉頸,語氣低啞魅惑,“用唇。”
莫輕隻微微一愣,隨即依言將酒飲入口中,慢慢壓向那片柔軟。
雙眼含羞,四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露出女兒嬌態,四目相對,那一灣柔水凝固,那一抹笑意凍結,男子眼中的溫柔漸漸扭曲,霎時間麵目全非。
他唾出口中美酒,在女子震驚的目光中,從懷裏摸出一方白色隱繡玉蘭錦帕擦去嘴角殘液,女子麵色霎間蒼白,竟是如此。
“蝕骨香,溫楚,將毒抹在唇上定是她的主意吧!”言語間,腥甜湧入喉間,女子強製吞下,眉頭未皺,中蝕骨香者,一動蝕骨,她已無翻盤可能。
“不哭、不鬧,你還是那個樣子。”溫楚退後兩步,打開房門,她一身淡綠百褶裙,上繡迎風白玉蘭,嘴角含笑,緩步走來,永遠那般清冷、高雅。
她將她上下打量,作勢深吸口氣,再慢慢吐出,“蝕骨香世間最毒,世間最香,姐姐醫術超絕,要算計可真是不容易。”
香氣越發濃鬱,轉瞬溢滿新房,醉人心智,銷魂蝕骨。
這算計確實不容易,新婚之夜,卸下銀針,濃情之時,失了警覺,如此良機,此生唯這一次,她竟拿捏得如此精準。
冰肌雪膚在極香中開始糜爛,女子的臉上無半分異色,仿若對生死早已看淡,對紅塵早已看穿,實則,莫輕心如刀割,四年了,原來這四年的出生入死都是笑話,即便是死,她亦不願露出軟弱,遂了那兩人心願。
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莫蘭挽起溫楚的手,道:“帝二十三年冬,大雪皚皚,金湖畔,姐姐執起我的手,讓我成全,那時姐姐說的話還記得嗎?”
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大雪覆蓋金湖,她與溫楚相約夜半,終於明了對方心思,卻不想被莫蘭撞破,那時的莫蘭跟溫楚是公認的金童玉女,皇太後明確表示會在來年開春賜婚,但她卻不願放棄,她說:“妹妹,放棄溫楚,我護你一世。”
莫蘭含笑答應,她說:“心有所屬,楚王非我良配。”
那時的莫輕才離開罌粟穀,涉世未深,竟然當了真,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如若心有所屬,又如何被認為金童玉女,如若不是兩情相悅,堂堂都帥之女,皇太後嫡親侄孫女,以莫蘭的受寵程度又怎會胡亂賜婚,怪隻怪那些柔情蜜意如一層迷霧包裹著她,讓她彌足深陷,後來陰謀暗箭接肘而來,以無暇他顧,再未深究。
濃香中莫輕的臉逐漸麵目全非,一顆眼珠耷拉在初現白骨的臉龐,已經感覺不到痛,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來從出穀的第一天,她就已經掉入陷阱之中,或者更早,早在送入穀中的那一刻,可恨的皇權,可恨的莫家……
女子想哭,然淚腺已經腐爛,心知,生命快到盡頭,“我隻想問一個問題,溫楚,那日他對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