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該結束了(1 / 2)

“我是永在否定的精靈!一切事物隻要它生成,理所當然就都要毀滅,所以還不如無所發生。你們叫這做破壞、罪行,簡單扼要說就叫做惡,這就是我本質的屬性。”——墨菲斯托

11月13日,星期五,陰,多風。

她站在郊外一片海芋花裏,眼前一具裹著黑色的軀體。

皮包裏,德林格的金屬柄隔得內肘隱隱生疼,她卻眯起那眼睛,開始猶豫起了自己所處的地方——遮掩著蒼白的日光的淡青色雲層,厚薄不均地翻滾著,沒有大鳥劃過的痕跡,沒有飛機隱約地穿行。視線所觸的幾十平方米土地上,本該在五月招搖此刻卻絢麗得頗顯駭人的海芋花,正竭盡全力地吐露金黃。大有掩埋其中那個黑色的東西的勢頭。

輕輕地呼吸,冬季的清冽入鼻,她無比清晰地感到掌心正滲出汗來。

時間推前六個小時。

6:00的鬧鍾。她睜開眼睛,盯著紅色的電子顯示屏,停頓了幾秒鍾的光景。伸出手,關掉。

翻身起來,光著腳走到廚房,從冰箱裏取出昨晚切好的三明治,放進烤箱。倒了一杯清水,默默地坐在餐桌前,一邊慢慢喝著,眼睛習慣性地掃向日曆。這個月的日曆用得馬奈的《繆斯女神》做的背景。紅色的馬克筆在今天那一欄的空白處畫了一個鮮亮的圓圈。

視線一直保持著與日曆水平,直至最後一滴水滾下喉嚨。起身,從沙發上拿起黑色的運動外衣和家裏的鑰匙,出了門。

她像往常一樣選擇了海濱的那條木棧道的路線進行長跑。天還是一副將雨的模樣,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腥鹹的海水味。那味道透過外衣,向內侵入,厚厚的驅殼因此有了一點點的活力。

作為一個跑者,每個清晨她都會抽出一小時努力地享受著腿部肌肉被不斷拉扯開的痛覺,感受著汗水順著潮濕的頸部滑下,浸濕運動衫。或許是為了磨練所謂的什麼意誌力,或許是貪戀雙足跑過距離時的實在感,或許更多的隻是一種生活的慣性。大腦因為此時的缺氧被迫僅考慮著呼吸呼吸,全然是勻速的調動著肢體做著枯燥乏味的重複,沒有一寸頭腦,機能上的快感與放縱接踵而至。是的,今天也不例外。

7:30整,結束運動,回到家裏,退下汗濕的運動衫扔進洗衣機,僅僅穿著運動內衣,取出溫熱著的三明治,咬了幾口,沒有什麼味道。放下早餐,走向擠在房間一角的那架紅色卡瓦伊,琴的上方有兩排長長的灰色隔板,上麵密密地碼著唱片,伸出手輕輕地拂過,手指停下,取出一張。是1977年錄音版的《浮士德大交響》。伯恩斯坦和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合作,合唱的平衡感控製的力度中肯。“要是能去掉雙簧管那段就完美了。”

輕輕地把讀針放平,嘶嘶聲後,李斯特獨有的浮華與宏大傾瀉而出。

她聽著,走進洗漱間,放下洗澡水,在霧氣中盯著自己鏡中赤裸的身軀,那樣小的前胸,要是能大一些就好了。這樣想著,臉部的肌肉開始挪動著彼此間的距離,大概是想笑的意味。手指觸摸著冰冷的鏡麵,可能是高度的近視的緣故她看不甚清其中的細節。如果有可能,美一些當然是好的,但既不算醜,便也談不上有多麼的難堪,一如別人對她的態度一樣,不冷不熱,不喜不厭,也是她對於這具肉體的大致感情。

這是一個平淡的早晨,淡薄的空氣,淡薄的色彩,淡薄的節奏。一如她25年來每一天的開始,規律如永動機的擺動。

她再次離開家門是9點。花了她近一個月工資的黑色prada大衣,今天第一次見了天日。把一個星期前寫好的兩封信投進綠色的郵筒,折身鑽進自己那輛銀色的甲殼蟲,副駕駛座上是一件檢查過兩遍的皮包。褪下手套,插進鑰匙發動,眼睛盯著握住方向盤的雙手上短短的指甲,思考了大概5秒鍾的光景,然後輕輕地放開離合。

9點05分。“還有一點就好了。”她咬了咬下唇。想要再想起些什麼,腦子裏卻怎麼也湊不齊一寸思考。

她是沒有想過以後的事情的。這點倒是可以肯定。

“未來”這個詞似乎在今早她睜眼的那一瞬起便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沒有什麼明顯的暗示,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氣味,像一個神秘的符號,精確地向她傳達著一條命令:該結束了。

是的,早就該結束了。這一點她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從心底上開始認同起來。或早或晚,不過隻是事件上微小的差異罷了。但究其好的方麵來說,今天這個時候,似乎也是個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死在一個年輕的光陰,留下一句相對而言還是美麗的屍體。

已經很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