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嘉熙三年,乾清帝大選後宮。眾多秀女從各地而來,赴這人生的一場悲喜。而我這個本無心入宮的小小女子也成了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我不願入宮的原因有三:第一,我從小讀書常常為“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一句所感動,自己也希望有一個一心人,而這“一心”對宮中妃嬪來說卻是可笑又可憐的。第二,宮中鬥爭的殘酷,人人皆知。一步走錯可能就會落得紅消香斷的命運,我自然不甘這樣葬送自己的歲月,我要的是相知相守,白頭偕老。第三,宮中難得與家人相聚,父親年歲已高,母親又早逝,無人贍養怎叫人不憂心?
能嫁得世間的好男兒,相濡以沫,相守到老,再與父母承歡膝下,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縱然簡單平凡,對我來說卻也是可望不可求了。
那年我十六歲,早過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年齡,每日做女紅,讀書,吟詩,習舞,練琴,配香。偶爾端儀來做客,便留她小住幾日聊聊天,倒也樂得自在。
然而進宮一事打破了我原本平凡靜好的日子,就像是往平靜的水麵扔進了一塊石頭,濺起一簇水花後慢慢沉入水底,越潛越深……這幾個月下來一輪輪的選秀把我累的不淺,殿選將近,我很是憂愁,百般聊賴的坐在窗前繡著香囊,心裏反反複複想著那晚父親說的話。
那天晚上月色甚好,窗邊的丁香幽幽的飄香,我貪看夜色無心入睡,叫人開了窗戶坐在一旁繡著香囊。這時,父親在門外說:“昭兒,你睡下了嗎?”蘿宜忙上前開門:“回老爺,小姐還未入睡呢。”我起身行禮,父親趕緊把我扶起來。又轉身對蘿宜蘿心說:“你們先出去吧。”
我疑惑父親這麼晚了來找我,正欲問,父親說:“昭兒,這麼些年來,有些事我一直藏在心裏,如今該讓你知道了。”我不解:“爹爹想告訴昭兒什麼?”父親歎了一口氣道:“你可知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一驚手中的香囊滾落到地上也不去撿,隻待聽父親後話。
父親似是不願看我,轉過頭去道是:“十七年前,禮部尚書董寂遭人陷害,先皇下旨誅殺其全族。董大人為保董家的血脈,用一個死嬰代替了剛出生的女兒,對外隻說董夫人生了個死胎。董大人將孩子托付給我,取名昭雪,以示沉冤昭雪之意。這個孩子就是你啊。後來夫人去世,這世界上唯一知道你身事的人便隻有我了。”父親閉上眼長歎一聲,沒有再說話。
我低頭不語,這一席話,道破了我這些年的疑惑。為什麼人人都說我不像父親,為什麼父親連一張母親的畫像也沒有,為什麼家族宗廟裏沒有母親的牌位,因為我是被人收養的罪臣之女啊!
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竟不知是該慶幸自己活了下來,還是該悲哀父母的喪生!我突然明白了父親來找我的目的。我必須入宮,父親多年位居閑職,在朝廷上根本沒有為董府翻身的能力,隻有我成了天子的妃嬪,才便於從後宮清查當年誅殺董府一事。
嗬,原來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從一出生開始我就注定要入宮,我以為自己可以故意出差錯逃過入宮的命運,到頭來隻是比他人多繞了一個彎,從未離開過入宮的路!
一陣風吹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良久終於緩緩道:“爹爹的意思女兒明白,女兒一定會想盡辦法入宮的。”
“你若能替你董家洗脫冤屈自然是好的,隻是要記住,凡事不求榮華,但求自保。為父這麼多年窩窩囊囊地活著,位居閑職不能替你父親報仇。我已經老了,這件事隻能靠你了!昭兒!”這些天來這些話盤旋在心中久久難消,我時常伏在窗邊怔怔地盯著那一簇開得正旺的丁香發呆,不怪蘿心笑說:“如今連咱們小姐這麼開朗的人也犯愁了,其他秀女不知道該怎麼著急呢!”
我自然知道她所指是誰,我那個一心向往宮廷奢靡繁華的長姐鍾璨顏此刻正在為入宮忙的焦頭爛額呢
這會兒,璨顏又在院子裏練習宮中禮儀。腰肢如春日楊柳微微扭動,她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似乎是對入選十分有信心。說實話我是不大願意與她接觸的,她是嫡出的長姐,我是庶出的妹妹,從小我便處處受她排擠。連此次選秀,她也鬧騰了許久不讓我去。她不知道我當真是不願參選,隻是如今為了我董府能夠沉冤昭雪,才不得不應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