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在別處(1 / 2)

故鄉在別處

廣州人 廣州事

作者:勞燕珊

有人說,人出生以來就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對他而言隻能叫“家鄉”,而不是“故鄉”,隻有遊走在他鄉的人,那個地方才能叫做“故鄉”。一字之差,感受卻大有不同,遙望明月,故鄉永遠在別處。當我們身在他鄉的時候,我們才更清楚哪裏是故鄉。

“好 ”&“好唔好”

第一次搭飛機,想不到那目的地竟然是上海。“魔都”,魔幻的城市、東方巴黎、猶太人曾經的避難所,那到底是什麼樣子?滿懷期待,我終於登上了上海東方航空的班機。

到達一個地方,首先聽到的是這個地方的語言。對於上海話,最初的認識是小時候《外來媳婦本地郎》裏的劉濤扮演的上海媳婦胡幸子。每當要發表意見的時候,幸子都是“阿拉”這樣“阿拉”那樣的。那時候覺得“阿拉”就像是那個音符的名字“La”,有著某種音樂美,很適合幸子這上海女孩身上體現出來的那份氣質。後來認識的是微博上熱起來的“好 ”、“儂”等,這些都是對上海話的零星認識。本來以為這次到上海,就能輕易地聽到地道的上海話,殊不知在上海的機場、出租車、街道上耳邊掠過的都是帶著各種味道的普通話,京味、東北味、港台味,甚至還有外國味。於是,直到登上回廣州的飛機,我的心中都有著某種遺憾,也許是因為我在上海走過的地方太少了,也可能這地道的上海話隻藏在這弄堂的一扇扇窗裏了。

一座城市,城市化、現代化、國際化水平越高,就越不可避免悄悄地淡化一些本土性很強的東西,如方言。上海地方雖小,卻有足夠的吸引力,五湖四海的人都來此做著自己的夢,普通話成了很多人交流的共同語言。不知道是否值得慶幸,在上海人心中還隻是“鄉下”的廣州,在街頭、地鐵、飯店我還可以聽到親切的白話,聽到美女帥哥討論著哪裏好玩“去邊度”,聽到阿姨們說別家孩子考重點大學“好威水”,聽著婆婆公公們說著回家“煲靚湯”。聽到一些人操著廣東口音的普通話,“不可以介樣啦”、“濕濕碎啦”,同時也聽到各種口音的白話,“內猴”、“大佬,你好麼”。如此種種,雖然聽起來有些別扭,令人哭笑不得,心裏卻更覺得他們可愛。

這幾年,各個地方保護方言的呼聲都較高,身在粵語區感受尤為深刻,“保護粵語”曾經鬧得挺大,有人說那是因為我們有香港“撐住”。其實,粵語曆史悠久,是廣府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梁文道言“粵語是可以思考的語言,講粵語是天經地義的”,粵語足以成為廣州的名片、城市印象。卡爾維諾曾經寫道:“方言文化有其完全的影響力,確保一個城市、地域、流域身份的認同,與附近其他城市、地域、流域區隔開來。”“在這個世界上(說實在並不大)方言是界定自己會說話,賦予地方習俗形式,總而言之,存在的方式。”廣府文化中的“訥於言而敏於行”、“和氣生財”也許會讓人覺得廣府人做人做事“是但”、“求其”、“冇所謂”,但其實“內秀”或者“不爭辯”不代表沒有底線。原則上的東西是動搖不得的,如一些傳統習俗,如粵語,這並不是因為排外,或者是傲慢,而是因為源遠流長的文化係統使然,而是因為這些就是他們的存在方式。

下了從上海飛回廣州的飛機,在機場裏走著的時候遇到了一對母子,母親貌似正在教訓調皮的兒子。聽到了那親切的“一早話咗你噶啦”、“好心你啦,好唔好!”我長舒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回來了。

“弄”&“巷”

大城市往往會有一些標誌性的建築,我們稱之為地標,如上海的“東方明珠”,如廣州的“小蠻腰”,它們讓城市變得更有知名度和辨識度。但其實,在我心中它們都是一個地方現代化、城市化的標誌,時刻在要求著更高更大更有設計感,卻也同時讓人有著某種距離感,缺少生活的親和感。木心說:“生活是瑣碎的,是瑣碎方顯得是生、是活——小慷慨、小吝嗇、小小盟誓、小小負約,太大了非人性所能擋得起,小街兩旁的屋裏偶有懸梁或吞金服毒者,但小街上沒有悲觀主義,人們興奮忙碌營利繁殖,小街才是上帝心目中的人間。”小小的角落裏,瑣碎的生活,反而顯得更真實。一個城市的靈魂就在民間,在角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莫嫌地窄林亭小,莫厭貧家活計微。大有高門鎖寬宅,主人到老不曾歸。”相比於去參觀上海的“東方明珠”,還有微博上戲說的“上海灘三大神器——注射器、開瓶器、打蛋器”,我更願意走進上海的小街小落去感受上海。在去上海社科院的那一天,當聽到“淮海中路622弄7號”這個地址的時候,我的心興奮了一下,這意味著我要看到上海的弄堂、石庫門了嗎?在淮海中路又走了一大段路,路過了一個門牌“××弄××號”。抬起頭往上看,被法國梧桐半遮半掩的樓並不高,窗是舊式的,窗框是朱紅色的,兩扇玻璃被分成六個格子,緊閉著。放下頭來繼續走著,心裏卻想著那窗裏關住了多少故事,擋住了多少流言,是否也有鴿子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