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半夜十二點,班主從船艙裏抱出一個錄音機,按下按鍵,正是京劇《四郎探母》的前奏。我馬上明白過來,戲班隻能出九個人,沒有琴師等人的位置,就隻好放錄音湊湊數了,沒事的演員回到船艙,班主自己扮演楊四郎,站在戲台上唱了起來。

班主唱第一句的時候,河麵上又下起了昨晚那種陰霧,霧氣越來越濃,不過好像除了我、孫胖子和蕭老道三人之外,再沒有人能看見那種霧氣。

這時,班主在台上唱道“一見公主盜令箭,不由得本宮喜心間,站立宮門叫小番——”最後一句唱得一絕,聲音響徹雲霄。

班主“番”字還沒唱完,陰霧中有人突然大喊一聲“好!”班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來真的了?戲班班主癱在戲台上,渾身抖成了一團。他是夜戲唱多終遇鬼了。

這時河麵上的霧氣越來越濃,船艙距離戲台也就是四五米遠近,就這樣,已經看不清戲班老板的狀況了。船艙裏本來等待上台的戲伶們,這時臉色也全白了,別說上台了,就連這船艙也出不去了。

我握住了槍柄,想衝出去把戲班老板搶回來,沒想到被孫胖子一把攔住,說“再等會兒,就喊了一聲,看看情況再說。”

我還沒等說話,就聽見上麵戲台上“咚”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扔到了戲台上。這隻是第一響,緊接著,船艙頂上劈裏啪啦就像下了一場冰雹。有幾個拳頭大小的物件滾落到船艙入口處,我撿起來,是個黃澄澄的金元寶,掂量了一下,起碼有一斤。

上麵的元寶雨下了能有將近一分鍾才停住。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就聽見上麵戲台上的戲班班主顫顫巍巍喊了一句“大成班謝賞!”

我和孫胖子前後腳衝出了船艙,這時外麵的霧氣小了很多,就見上麵整個戲台連同甲板上,散落著上百個大小不一的金銀元寶。戲班老板已經脫下了戲袍,正齜牙裂嘴往戲袍裏塞元寶(後來才知道,剛才有十來個元寶打在他身上,還好已經護住了要害)。

“你們都死人啊!上來謝賞啊!”戲班老板看見我和孫胖子上來,臉色一變,對著船艙裏自己的人吼道。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已經六十多不到七十的蕭老道,他也已經脫了道袍,上來之後就一個勁兒地往道袍裏劃拉元寶,和戲班老板不同,蕭老道一言不發,而且隻揀黃的,不要白的。

“再不上來就沒有了!”戲班老板瞪著蕭老道,眼睛差點瞪出血來,他都這麼喊了,船艙下麵才有幾個膽大的露出了頭。

看見成百個金銀元寶,那些唱戲的也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了。有樣學樣,紛紛學著他們老板和蕭老道的樣子,脫下戲服往裏麵裝元寶。很快,戲台和甲板上的元寶被打掃一空。

除了我和孫胖子之外,船上麵每個人提著一個裝滿元寶的包袱(蕭老道的包袱不是最大,卻是最沉的)。他們好像都忘了今晚來到船上的目的。

就在這時,一個唱小花臉的武醜沒有站穩,身子一晃,人倒在了船上。還沒等眾人明白是怎麼回事,戲船猛地一晃,差不多一半的人都摔倒在甲板上。蕭老道最先明白過來,大喊道“接著唱啊!”戲班老板也反應過來,連喊帶罵將眾戲伶攆回船艙,隨後哆哆嗦嗦地將錄音機的磁帶倒到剛才的位置,端了個架子重新唱了起來。

可再唱就不是味兒了,可能是因為從驚嚇到驚喜的跨度太快,戲班老板已經完全沒有了唱戲的狀態。荒腔走板不說,有的地方甚至連戲詞都連不上了。忘詞的地方他含含糊糊對付過去了。他這麼幹,真是對應一句老話了——你糊弄鬼呢?

事實證明,鬼是不好糊弄的。開始,戲班老板剛走調時,戲船也就是輕微晃動幾下,想不到越是這樣,唱戲的越害怕,後來直接把詞忘了。就在戲班老板含含糊糊唱完,以為糊弄過去的時候,河麵上無風起浪,整個戲船開始左搖右擺,晃個不停。這還不算,本來已經消失得差不多的濃霧又冒了出來,這次別說霧裏晃動的人影了,就算他們臉上的眉目鼻眼兒,我都看出六七成了。

戲班老板顫顫巍巍地拜了個四方儀,還想說點什麼。他還沒張口,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種驚悚的聲音,這種聲音就像是成千上萬的人同時在你耳邊磨牙,又像是用類似刀尖一樣尖利的物體,在玻璃表麵上一道一道劃著。

戲班老板看不見陰霧和霧中人,但是那種聲音,他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極度驚恐的戲班老板想往船艙裏麵跑,跑了沒有幾步,整個人突然倒吊著浮在了半空中。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他的一隻腳牢牢抓住,將他提在了空中。

不出去不行了,我拔出手槍,從船艙中跳了出來,對著戲班老板上方霧氣最濃的部位就是一槍。中槍的位置響起一聲尖厲的慘叫。霧氣頓時黯淡了下來,戲班老板也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這時,孫胖子也跑了出來,對著幾個霧氣相對較濃的位置就是幾槍。隨著他的槍聲,又響起幾聲慘叫。等槍聲停止時,霧氣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船身的抖動也停止了。

再看戲班老板,他正躺在甲板上吐著白沫。孫胖子過去看了一下,他隻是驚嚇過度,暈厥過去。

孫胖子哼了一聲,說“看你還敢不敢唱鬼戲,要錢不要命。”

船上的人已經嚇破膽了,今晚的經曆應該夠他們幾個月消化的。有點意外的是,那個蕭老道的臉色一點都沒有變,我開槍之後,他就一直不錯眼神地盯著我手裏的手槍。

嗯?這老蕭是什麼意思?看他的架勢,好像之前就見過這樣的手槍。就在我們這些人準備下船的時候,岸邊上閃出兩道手電筒光亮,“沈處長,孫廳長,剛才是不是有人開槍了?你們那兒沒事吧?”

說話的是鄉派出所所長熊跋,他身後跟著的是我們村長,由於聽見槍聲,不知我們這兒出了什麼事,加上跑得太急,熊所長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他高大的身軀被一件濕漉漉的警服包裹著,看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