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手闖江湖 (1)(1 / 3)

喝了酒的林芮正在人造草原上練劍術。她的劍是一根小木棍,她所襲擊的對象是一堆已經枯幹的高粱杆子。她每抽一下高粱杆子,灰塵、高粱穗撲騰而起,紛紛揚揚,散落在她的腳下、發間、衣領之上,林芮爆發出一陣快意的大笑,劍折成了兩截。

人造草原的名字是林芮自己取的。草原真正的名字叫木蘭草原,因為花木蘭曾經在這裏生長過,至於花木蘭會不會使劍,林芮一無所知,花木蘭是不是有馬可騎,林芮也一無所知。她是被科協領導胡主任帶到這兒來度假的,林芮沒有見過草原,她想象中的草原也不是木蘭草原這個樣子,酒後的林芮就想當然地把木蘭草原改成了人造草原。

林芮的劍是一根從馬場邊撿來的小木棍,馬場遠處有幾匹馬在啃著已經枯黃的草,幾個蒙古包分散在草原的四周。喝了酒的林芮,胃裏湧動著無數個欲望,每個欲望都讓她難受得想大喊。她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那幾匹馬的。她向馬的方向衝了過去,身後的胡主任和胡主任周邊圍著的那群男人,離她遠了,更遠了。

半小時前,她在酒桌上被胡主任強迫著喝酒,她是第一次被胡主任以視察工作的名義,帶到鄉下度假的。胡主任的專車在水泥路上飛馳的時候,林芮看到了胡主任黑發之間露出了染色素的漏洞,白發根在這種漏洞之中,格外地刺眼。林芮盯著胡主任的白發根,第一次發現胡主任其實不再年輕了。在機關,從科員到科長,再到處長,一級一級地爬著,人在這種爬行之中,白發根暴露了內心爬行的艱難。林芮分到省直機關大院有一年的時間,每天就是早晨下樓取報紙,打開水,拖辦公室地板,給領導和更年長的同事擦桌子、端茶、倒水等等。她在想,這種生活經由數年的考察,由副主任科員或主任科員一步一級提起來,也許因緣際會或者適逢其時,才幹得以發揮,也許一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在處級調研員的職位上退離機關大院。在一杯水、一張報打發著空空蕩蕩的內心世界的日子裏,林芮在厭倦中夾雜的迷茫越來越讓她無所適從。她才二十四歲,她似乎從這半年重複的生活中看到了自己五十五歲的影子,那種考上公務員的優越心理,在五十五歲的影子中,蕩然無存。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胡主任以工作的名義帶到了鄉下,帶到了度假村裏的草原之上。

在草原間奔跑的林芮突然湧起一股想撫摸黑馬的衝動。黑馬和她之間隔著一條小溪,那匹黑得發亮的馬,在柔情似水的藍天下,精神抖擻。她穿過小溪上架起的獨木橋,一步三搖地向黑馬衝去,身後傳來胡主任太監式的笑聲:“芮兒,慢點,你好可愛喲。”林芮在胡主任和那群男人的笑聲中,胃裏排山倒海地湧動著酒桌上的食物。五糧液、魚翅、豆腐渣紛雜在一起,像蓄謀已久的海浪撲鼻而來,嘔吐感一次次被林芮壓了下去,“我不能輸。”林芮衝著胃裏翻江倒海卷土重來的食物說。

林芮接近了黑馬,黑馬拿亮閃閃的眼睛掃了她一下,黑馬倒退著,一邊用後腿攻擊她,一邊用眼角掃描她。林芮被黑馬激怒了,一如她在酒桌上被胡主任激怒一般。胡主任在機關時,嚴肅緊張,很少給林芮一個笑臉。下鄉的胡主任,特別是酒桌上的胡主任,判若兩人。他的聲音在酒桌上變成了太監式的調情語:“你個小壞蛋蛋。”他這麼叫林芮,“芮兒,芮兒,過來,過來,幹,我們單挑!幹。”

林芮的名字是她母親取的,她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芮兒,芮兒,小時候叫起來倒還親切可愛。長大了,林芮就很不情願被她不喜歡的男人,芮兒,芮兒地叫著。

眾多男人笑起來,林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幹。”胡主任搖搖晃晃地走近了林芮,兩支筷子成了他手中的音樂指揮棍,在林芮的頭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幹,幹嘛。”胡主任的聲音變成了妓女式的撒嬌聲,林芮的厭惡升騰而起,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逃跑啊,跑。”林芮被動地站了起來,她的雙腿卻邁不動,胡主任的雙手按在她那瘦削的雙肩上,她整個人被動地被胡主任環繞起來。胡主任的眼睛被酒精燒得通紅,嘴、鼻子在胖乎乎的臉上被擠成了一堆,很有點《聊齋》裏的醜鬼樣子。林芮喜歡看《聊齋》,卻害怕看醜鬼亮相。每當醜鬼現身之際,林芮就閉上眼睛。可酒桌上的林芮無處可逃,她一仰頭,把一滿杯五糧液喝了下去,那個讓她逃跑的聲音不見了,心底升起了無數隻小火炬。胡主任陰陽式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好好的酒量喲,芮兒,我好喜歡喲。”林芮的內心火燒火燎,她被胡主任按著坐了下來,在胡主任轉身的那一刹那間,林芮衝出了度假村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