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朝中無人再敢提起十五年前的舊事,池承之大敗虧輸,還折了黎言這個忠誠良將,實是心力交瘁,連日借酒澆愁頹唐不振,滿心盡是對黎氏一族的愧疚久久揮之不去。即便時至今日,這件事仍然橫在他心頭的一把利刃,時刻提醒他一定要扳倒寧通,不僅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犧牲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權勢鬥爭中的那些無辜者。
“先生是打算日後讓洛憶利用這個身份重提舊事?”池承之思慮良久之後,緊皺眉頭一口飲盡手中早已涼透的茶,終於再次開口說道。
“現在不該這樣喚她了。”九淵並不意外他此時的反應,漫不經意地笑著提醒了一句,“若是不注意這些細節之處,總有一日是會被人捉到破綻的。”
池承之此時心裏多有些愁緒,故而忽略了話語中的細節,聽他一言隨即改口道:“先生說的是,所以夙安的身份......”
“她的身份當是可以派上大用場的,這些事情自不必我多言。”說完這一句,九淵便自椅子上站起身來微微俯身鞠了個禮,“我還有些事情,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辭了。”
話畢他轉身往門口走去,忽然又在門檻前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隻是淡淡一句:“她對你情深意重,切莫辜負。”
池承之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他離開的方向,忽然覺得九淵的背影與那日黎夙安負氣離開時的姿態竟有幾分相似。千絲萬縷的思緒困在了池承之的腦海中,他起身,屏退了身旁的侍女,獨自走向臥房中,腳步拖得有些沉重,不似平時那般為了不發出聲響而刻意提起後跟。
池承之的臥房中掛著一幅色彩已經失了大半的美人圖,畫上的女子一身蘇錦掐花嵌銀流雲粉皚梨花白裙,鉤織淡鵝黃挽同心結子綴絲穗束腰,楚腰纖細,盈盈不堪握。裙裾飛揚,百褶梨花雲邊泥金火鸞暗紋花團綢曳地迤邐襦,罩一層淡鵝黃煙雲軟羅水縐紗,斜坐在石桌邊。纖細的手輕輕置於膝上,腕上一隻古銀勾丹鳶朝陽鏤空鐲。
這正是當時掛在天陵之中暗室內所題詩句缺了一字的那副黎夙安的畫像,池承之離開天陵時將它也一並帶了來。這是在黎夙安十八歲的那年,池承之親手為她所畫,腕上的那隻古銀勾丹鳶朝陽鏤空鐲便是他為她挑選的生辰禮物。至今他還記得彼時場景,還名為洛憶的黎夙安打開盛著鐲子的錦盒時麵上的喜悅之情許久都未褪去,她撒嬌讓他親手幫她戴上那隻鐲子,然後反複地問他是否好看是否適合她,就算得到了許多遍肯定的答複卻還是不停地發問。
許是為了讓她安靜下來,池承之便說要為她作一幅畫,這是他第一次為女子作畫,曾經在皇宮之中池承之雖然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室,可是大都是為了穩定臣心而娶,有些甚至隻見過寥寥幾麵,更談不上情愛。可是黎夙安與她們都不一樣,兩人朝夕相處十餘年,便是日久生情,也是斬不斷的羈絆。
聽到池承之要為她作畫,黎夙安更是喜上眉梢,立即返回屋內換了一身自己最喜愛的衣裙,描眉染墨帖花鈿還重新梳了一個發髻,等得池承之都有些犯了困,這才姍姍而來,後來便有了此時掛在此間的這幅美人圖。
本來這是送與黎夙安的,但是這幾年兩人之間不知為何出現了許多的矛盾與罅隙,一開始時常爭執不休,到了後來甚至連爭執都沒有了,池承之總覺得黎夙安對他的態度一天一天冷漠許多,時至今日更總以“公子”相稱,他算計天下事,卻總是看不透她的心。
“或許她是膩了這樣跟著自己漂泊無依的生活罷。”
池承之如是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