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人有薄骨,附於眼眶,其狀如甲蓋,謂之淚骨。若剜之,則眼枯淚竭,任痛入骨髓,剖心泣血,亦隻能悲忍苦抑,湮於肺腑。
正文:
我本是鍾靈毓秀一雙枯骨,兩千年望川靈水浸泅,機緣巧合得了滴心頭血,借曼陀羅花葉為肉,根莖為骨,以紅豆為眼,輾轉化為人形。
卻不想紅塵萬丈裏打個滾,竟牽扯出無數腐心蝕骨的傷。
在我五千歲成年的那個夜晚,一十六水寂寂,二十七天月色疏淡,泅水上一葉扁舟剛剛撐離岸邊,忽然一聲女子悲嚎扯破雲霄。
這聲悲鳴震天駭地,含了撕心裂肺的痛楚,餘音盤踞於四九雲梯之上,久久不散,惹得三垣九天的神魔紛紛茫茫然滾下兩行淚來,卻是不由自主。
這等景象,隻有五千年前九天帝姬受到天罰時才出現過。
神女心傷,萬物同悲。此刻九重天上已是沸反盈天,諸神惶然。因為帝姬於容已銷聲匿跡五千年,神鬼莫知其蹤,此番眾生落淚,或與帝姬下落有關。
隻有漆吳宮中一位著血色長衫的男子垂了眸,辨不清神色。
然而那聲悲嚎其實來自於我,而我,並非帝姬。
我是這三垣九天唯一了無仙根,卻享仙壽的生靈。我沒有父母親人,沒有宗族同胞,孑然一身,是天生的卑賤命。
兩千年來,我跟在扶搖身邊,素來以冷靜自製和一對赤瞳聞名,何曾如此失態?
此番,卻是太痛了。
“擢命玄君說,你欠了的,總要還。”這聲音裏含了隱約的得意。
說話的女子將裁月刃緩緩從我眼中抽出,雙手使力,剝下一雙形如五指甲蓋的染血薄骨,碎筋裂骨的痛意使我崩緊了腳背,許是因為她已得手,綁縛在我身上的囚仙尺應聲而落。
“他是……如此……說的?”劇痛之下我跪倒在地,捂住雙目,指縫裏汩汩冒出血來,覺得眼含碎冰,四肢百骸都浸染著寒氣。
我心知這雙眼睛算是廢了,驀地覺得悲涼。
裁月刃是扶搖的心頭好,此番拿來對付我,真是大材小用。
想他擢命玄君下凡渡了我三世,足足費去二百七十九年,才使我勉強飛升成仙。以我這一千零二十一年的仙齡和一身蹩腳的修為,即便不用這囚仙尺,也是任人魚肉。
“何勞你動手。”我不由扯出抹殘笑,這千來年,我能在九天之上逍遙,全賴扶搖庇佑。他就算要我粉身碎骨,左右也不過是兩句話的事情。確實沒有必要特特叫亟月仙子前來施展手段。更何況我與亟月素來不睦,他這是鐵了心要教我受一場好苦。
因心下悲涼,我愈加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實在太難堪丟人了些,雙手撐地想要爬起來,額角冷汗順勢沿著眉心滲入我緊閉的雙目,那裏如今已是血肉模糊,我疼得打了個抖,沒有看見對麵亟月也露出些悲憫之色。
“玄君說,這件事物對他太重要,隻有我使動這裁月刃,才能分毫不差取下來,交於他手中。”每每亟月用這種語調,我就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裁月刃是趁著雪夜裏月色涼入骨的時候,從覆蓋在皚皚白雪上最亮的那片月光上裁下來的,凡是觸碰到刀刃的人,無不寒及肺腑。刀鋒淩厲,削骨如泥。用來剜我眼中這雙淚骨最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