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德橋下的儒者情懷
翠柳街
作者：鄢莉
提到葉廣芩，最為讀者津津樂道的便是她以滿清舊皇族家庭為背景的家族小說，《采桑子》《狀元媒》，篇篇珠玉，美不勝收。讀者也早已習慣於從她的小說中窺探大貴族家庭裏的旖旎風情，檢閱遺老遺少們在巨大時代變遷裏的悲喜人生。
而在葉廣芩新的“亭台樓閣”係列裏，寫的則多是曾經的貴胄子弟離開深宅大院，投入廣闊世界的故事，表現他們如何櫛風沐雨，披星戴月，用看慣富貴繁華的眼睛，考察最普通的世俗人生，體驗真正的底層民情。隨著這個係列新作依次誕生，讀者能夠發現葉廣芩雖然轉換了題材，但她用文字記錄百年曆史變遷的腳步並沒有停歇，獨特的文化滄桑印記也烙在繼續綿延的歲月之中。
從“家”走向“國”，其實，家國相連，家國一體。葉廣芩是有著濃重的傳統文化情懷特別是儒家情懷的作家，儒家文化的影子不但浮現於她的家族小說的字裏行間，同樣也停留在“亭台樓閣”的每個角落。
儒家文化之根是以血緣關係為基礎的倫理關係，大家族的親和力和凝聚力便來自這種關係。如果說葉廣芩曾用濃重的筆墨描寫大家族中的親情紐帶，彰顯著血濃於水的深刻體驗和天倫之情的真切含義，那麼當視線轉向家族之外，則更應帶著一份對傳統的執守與堅持，從廣闊的社會中尋找超越血緣的“仁愛”精神和“仁、義、禮、智、信”的群體規範。畢竟在傳統文化體係中，維係家庭關係的是孝悌，維係社會關係的則是信義。
中篇小說《樹德橋》講述的是特殊歲月裏的幹校軼事。然而，讀者從這篇小說中分明看到的是，傳統的倫理體係在1949年後曆次的政治運動中遭到摧殘，以儒家為主體的道德大廈轟然倒塌，禮義廉恥，四維不張，“溫良恭儉讓”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小小的“954”幹校仿佛“國”之縮影，在這個處處充滿鬥爭的神秘單位中，最缺乏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係和溫暖情義。醫生草菅人命，管教不管不問，連“牛”們之間也冷漠得很，告密、背叛、虐待、迫害是這裏人與人相處模式的常態。正如小說中描述的，“這兒人情冷漠，文化貧瘠”，讓北京來的小護士“我”不堪忍受，一想到故鄉長著槐樹的小胡同眼圈都紅了。胡同，小院，顯然都是人倫親情的載體。雖然作者也極力描寫了“954”物資之貧乏、醫療之落後、勞動之艱苦，但恐怕人情的冷漠才是這裏最具心靈衝擊力的基本特色。“朋友”也是“五倫”中的重要的關係之一，對於重親情講倫理的中國人來說，低下的生活標準尚能忍受，要是人與人之間還沒有一星半點兒的感情維係著，那便無異於生活在人間地獄中。葉廣芩所塑造的“954”正是這樣一個活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