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微型大觀

作者:王明新

當他匆匆發動汽車,逃離那片是非之地的一刹那,心裏既充滿恐懼,又無限愧疚。但權衡利弊得失,他還是選擇了逃離。汽車衝下山坡,幾聲狗吠被甩在身後,城市的燈火在向他召喚了。

那天做古玩生意的大學同學柴良友找到他,說在北山的一個山坡上發現一座古墓,東西雖然早已被人盜挖一空,但棺木毫發未損,那可是金絲楠木,至少在地下沉睡了300年以上,金絲楠木陰沉木的價格你也知道……

所謂陰沉木,就是經過長時間土埋水淹的木頭,尤其金絲楠木陰沉木,木質更緊密,花紋更漂亮。柴良友說,你搭把手,我們把棺木弄上來,賣了錢平分。

他雖然是個白領,但住的還是5年前的婚房,隻有60幾平,貸款還需5年才能還清,他早想換套大點的房子,工資是有數的,隻能拚命節省,但無奈攢錢的速度總也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他們做了實地勘察,墓坑垂直距離五六米深,是盜墓人挖開的,墓道在坑底向南拐了個彎,但不深,進入墓道就能看到棺木,但棺木下麵有些積水。勘察回來他們商討了許多細節,今天晚上行動了。他們帶著手電筒、水桶、繩索、電鋸,計劃是:柴良友進入墓坑,他在地麵上接應,先用水桶清理積水,然後柴良友用電鋸將棺木切開,用繩索捆起來,他負責把棺木一根根拉上去。

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棺木下麵的積水竟如此之多,他也不知道拉上來多少桶水,兩隻手掌起了水泡,手臂酸軟,雙腿發麻,下麵的柴良友一邊罵娘一邊說,積水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他想打退堂鼓,說我看還是算了吧。柴良友不甘心,鼓勵他說,再加把勁,我們會成功的!

當他把又一桶水拉上來的時候,突然聽見下麵的柴良友喊:不好!

他把水倒掉,顫著聲問:老柴,怎麼啦?

柴良友說,我陷進爛泥裏了,腿拔不出來,你下來先把我救上去。

他與柴良友是大學同學,一個宿舍住了4年,大學畢業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柴良友上大學的時候就喜歡古玩,嫌寫字樓太受拘束,辭職做起了古玩生意,後來兩個人先後結婚生子,但交往如初。

繩索是在一棵老酸棗樹上固定好的,他將繩索在身上綁好,用嘴咬著手電筒,摸索著進入墓坑。這幾年他一直堅持體育鍛煉,沒費多少工夫就下到了底。鑽入墓道,見棺木周圍都是水,他隻好趴在棺木上施救。他拉住柴良友的手,拚盡了全力,柴良友使出了吃奶的勁,但柴良友像被固定在了那裏,紋絲不動。又試了幾次,他大汗淋漓,渾身越發酸軟,毫無成功的希望。絕望之際,柴良友說,報警吧,讓消防隊來救我,不然我就完了,說著竟嗚嗚地大哭起來。

恢複了一下體力,他從墓坑裏爬上來,掏出手機,他猶豫了:如果報警,兩個人盜墓的事就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僅可能被單位辭退,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個盜墓賊,還可能被拘留甚至坐牢。想到這裏,他不寒而栗……

三十六計走為上。荒山野嶺,在五六米深的地下,即使不被爛泥吞沒,餓也把他餓死,神不知鬼不覺。

這時候他聽見柴良友在下麵喊:老同學,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可不能撂下我不管!

他說不會,不會,你放心,我這就報警。

但他左右為難,苦苦掙紮。

回到家已是淩晨兩點,脫下粘滿泥巴的衣服,衝個澡躺在床上,黑暗中聽到柴良友求助的聲音,他們從大學到工作後在一起的種種片段,交替著在眼前晃。假如柴良友被人發現救出,往後怎麼麵對夕日的同窗?如果柴良友不被人發現,他將越陷越深,或被爛泥一點點吞噬,或被饑餓一點點吞噬,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在他生命結束之前,都與生活在地獄中無疑。想到這裏,一股股寒氣從心裏直往上冒。

他一會兒抓起手機想報警,又沒有麵對失去工作和遭受牢獄之苦的勇氣,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背叛了友誼是個小人。報警與背叛,這兩根鞭子不停地抽打著他,讓他遍體鱗傷,備受煎熬。好在老婆出差不在家,孩子被他送到了姥姥姥爺那裏。

一夜驚恐沒睡,早晨起來昏昏沉沉去上班,昨天他開的那輛皮卡是從租賃公司租的,他打算過兩天再還。走在路上,突然看見兩名警察向他走來,他以為東窗事發,拔腿就跑,警察抓住了他,不等審問,他就什麼都交代了。聽完他的交代,警察說救人要緊。他帶著警察來到現場,他朝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喊:老柴,老柴!一連喊了好幾聲下麵都沒回音。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