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淨的白和髒汙的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墨水像是有生命力的蟲子,在純棉的校裙上不斷地往四周擴散。
“天啊!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梁月蓉尖叫了一聲,慌慌張張地拿著紙巾在她的校服裙上來回擦拭著,“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我幫你擦幹淨吧。”她雖然語帶歉意,但是臉上的表情透著一絲嘲諷。
她手中的紙巾像是和主人同仇敵愾般,將藍若晴裙上的墨水擴散得更寬廣了。那一片片墨跡仿佛一隻隻髒兮兮的手,印滿了她的校服裙,令她看起來十分狼狽。
同學們不明白梁月蓉怎麼會那麼大膽,怎麼敢和“噩夢小姐”那麼接近。
他們屏息觀察著藍若晴的表情,生怕她因此生氣給他們帶來噩運。
然而藍若晴隻是輕輕地按住梁月蓉的手,阻止她的動作,並垂下眼簾低聲說道:“沒關係。”
梁月蓉輕挑眉頭,鬆開拿著紙巾的手,任由紙巾掉落在她的身上,一臉無辜地說:“哎呀,我幹嗎要和你道歉呢?你既然是‘噩夢小姐’,那麼會給自己帶來噩運也是正常的吧。所以你可別怪我,別在心裏偷偷詛咒我哦。”
藍若晴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拿起掉在身上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裏,接著拿出課本,開始預習今天要上的新課程。
事情卻沒有因為她的息事寧人而結束。
班裏的同學見狀,對視幾眼,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嘿,你們看,月蓉居然沒事。”
“藍若晴不是‘噩夢小姐’嗎?怎麼被人欺負之後會那麼冷靜?”
“也許真的像月蓉說的那樣,這不過是上天給她帶來的噩運吧。”
“你們想想,她平時給我們帶來那麼多麻煩,肯定會有報應的……”
“我每天來學校,隻要想到她坐在後麵,就覺得脊背發涼呢!”
“我也是啊!如果能把她趕走就好了!”
“沒錯!把她趕走!”
……
一時間,大家的情緒被點燃了。
有兩個同學大著膽子,學著梁月蓉那樣,拿著鋼筆走到藍若晴的身邊,將墨水擠到她的身上。
藍若晴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們。
那兩個同學滿臉挑釁地看著她,說道:“藍若晴,拜托你臉皮別那麼厚好嗎?你明明知道大家都很不喜歡你,為什麼就不能離我們遠一點兒呢?”
“我已經坐在教室的角落裏,盡可能不和你們來往了,你們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呢?”藍若晴細聲問道。
“藍若晴,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梁月蓉雙手抱胸,冷哼了一聲,“大家的意思是,請你離開我們的視線。說真的,隻要一想起你會為大家帶來噩運,我們就害怕得頭皮發麻!”
“就是說啊,你留在這裏隻會讓我們無心學習。”
“A班以你為恥!”
“滾出A班啦!”
“對!滾出去!”
……
在梁月蓉的煽動下,大家像是被點燃的爆竹,情緒激昂地大叫著,並把手中的鋼筆對著藍若晴,紛紛將墨水擠在她的身上。
有時候,人心就是這麼可怕。
它們是那麼膽小,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足以讓它們恐慌,才會相信“噩夢小姐”的傳言,堅信藍若晴會給大家帶來噩運。
它們容易被操縱與感染,因此才會在梁月蓉的煽動下,想要化身審判者,用傷害別人的方式去消除恐懼。
它們從未發現,實際上最可怕的並非傳言中的“噩夢小姐”,而是那顆不辨是非、自私自利的心。
藍若晴一直生活在恐懼與不安中,她明白那些人的想法,因為她也曾經為了逃離這些痛苦而有過黑暗的念頭。但最後,因為善良,她越發理解大家,所以在大家的謾罵聲中,她毅然選擇了默默接受。
她就像一隻背負著沉重包袱的蝸牛,用沉默作為自己的外殼,抵擋一切危難。
突然,有人嚷嚷道:“安琪,當初就是‘噩夢小姐’害你肚子痛,這時候你還愣著做什麼?和我們一起趕走她啊!”
站在人群外的安琪忽然被幾隻手拉扯著,推搡到人群中間。
她呆滯地環顧四周。
好長一段時間,她隻察覺到周圍的同學朝她手中塞了幾支鋼筆,聽到大家躁怒的吼叫聲,除此之外,她根本無法思考。
不知道是誰在她背後推了她一把,她不得不踉蹌著走到藍若晴的麵前。
“把她趕走!”
大家像是喊口號一樣,不斷地叫著。
安琪猶豫地看著藍若晴。
從藍若晴的眼裏,她看到了期盼,似乎在希冀她能和別人不一樣。
然而她是那麼懦弱,害怕像藍若晴一樣被大家討厭和孤立。
在大家的慫恿下,她最終還是閉上眼睛,不再與藍若晴悲傷的雙眼對視,深吸了一口氣,學著其他人的做法,把墨水擠到了她的身上。
藍若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生。
這個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女生,曾經那麼真誠地告訴她“我們是朋友”,但是這一瞬間,以前的一切恍若幻境,瞬間破裂成千萬塊碎片,一片片紮進她的心裏。
其實在這之前,她早已想過安琪會與她斷絕來往。
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始終算錯了一步,就像曾經那麼多次以為自己有麵對傷痛的勇氣,結果所有的心理準備都是徒勞的。
心髒傳來的那一陣陣鈍痛令她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和悲傷,所有的酸楚化成了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頓時發出刺耳的聲音,這個聲音讓大家停止了動作,惶恐地看向她。
教室裏靜悄悄的,隻能聽見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發出“嘀嘀答答”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若晴才輕聲說道:“對不起,請讓一讓,我要去把校服裙弄幹淨。”
她的冷靜讓大家覺得心裏發毛。
見她說完話便緩步朝教室外走去,大家都下意識地如同海水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一米多寬的通道。
就在她走出教室時,忽然被一個男生攔住了去路。
出現在她麵前的男生身材十分挺拔,剛接近她時,就遮擋住了清晨燦金色的陽光。
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她能夠嗅到從對方身上隱約傳來的溫暖的氣息;近得對方一開口,她便覺得那含笑的聲音像是在自己的心上炸開一般。
“早上好,若晴。”
藍若晴驚訝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俊美臉孔。
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下,是一雙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清澈得仿佛會發光的淺灰色眼眸,他的唇角總是自然地勾起淺笑的弧度。
他就像一陣清風,一語一笑就能讓她的心瞬間春暖花開。
淩星海?
她不敢相信地在心裏低呼了一聲。
“其實我從幾天前就一直在辦理來聖輝學院的轉學手續,不過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才一直沒有告訴你。”淩星海淺笑著說道,“怎麼樣,見到我是不是很開心呢?”
藍若晴希望自己能夠對他的話回以一個肯定的笑容,然而她卻無法揚唇微笑,因為她的內心非常不安。
她曾經無數次向上帝祈求,不要讓她和淩星海在這種情況下碰麵,不要令她失去心裏最後一塊潔淨的領地。可是事與願違,上帝還是不肯給她一絲退路,偏要讓她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與他相遇。
這就意味著,她守著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這麼一想,她便覺得世界末日來臨了一樣。
淩星海也在這時察覺到她的異樣,他疑惑地打量著她,在看到她身上無數的墨水痕跡時,皺眉問道:“若晴,你的身上為什麼有這麼多墨水?”
他這一句溫柔的詢問令她的眼眶微微發熱。
她靜靜地看著她,眼眶中緩緩凝聚著一團潮濕的水汽,那水汽彙成一顆淚珠掛在她的睫毛上,微微顫抖。被她的牙齒狠狠咬住的下嘴唇泛著青白的顏色,就像她此時滿臉的蒼白,令人心疼。
她多希望自己能像普通的女生一樣,在脆弱悲傷的時候依偎在自己信任的人懷裏大聲哭泣。可她知道,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生,而是讓大家都覺得害怕的“噩夢小姐”。
她在學校裏的一舉一動,隻要落入別人的眼中,就會被當作勁爆的八卦立刻傳開。
所以她不能讓自己在這個時候落淚。
因為她不能讓別人知道,淩星海對於她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她也決不會讓淩星海因為她被大家疏遠。
不了解事情始末的淩星海見她這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由得十分擔憂,於是更加體貼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打算回家換衣服?需要我陪你嗎?”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
藍若晴見狀,心裏頓時做了一個決定。
她深吸了一口氣,煩躁地瞥了他一眼。當他要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時,她惡狠狠地推開他,吼道:“你幹嗎這麼多管閑事?我又不認識你!”
情急之下,她將措手不及的淩星海推得踉蹌了一步,外套因此落在地上,染上一層灰塵。
他愕然地看著她,眼裏寫滿了不解。
她卻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從他身側繞過,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一直在一旁圍觀,雖然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卻還是拚命想窺探他們關係的同學們見狀,都為淩星海覺得憤憤不平,有幾個女生甚至還用難聽的言語諷刺了藍若晴幾句。
藍若晴聽見她們難聽的話語,並沒有像平時一樣覺得悲傷難過,反而鬆了一口氣,在心裏暗暗道:太好了,幸虧我沒有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