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沙漠:宗教、旅行或探險
旅遊
作者:沈葦
詩人,一級作家。生於浙江湖州,大學畢業後進疆,現為新疆文聯《西部》文學雜誌總編,中國作協詩歌創作委員會委員。著有詩集、散文集、評論集15部,編著和舞台藝術作品多部。曾獲“魯迅文學獎”“十月文學獎”、“劉麗安詩歌獎”“柔剛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等。
假如一個人穿越沙漠,艱難跋涉,九死一生,沒有把自己的命丟掉,這是他的幸運。當他終於回來,他的身體變了──沙從他眼中奪眶而出,他捂也捂不住,用水也無法清洗幹淨——沙漠長到他心裏去了,包括一幕幕海市蜃樓的幻景。我想起法顯、馬可·波羅、斯文·赫定這些沙漠旅行家,總能聽到他們體內流沙沙沙作響的聲音,他們死後的骨灰可能是一捧溫熱的細沙。
中國高僧越沙西去
無論是地理的、生態的,還是心理的、象征的,沙漠都是一幅可怕的地獄圖,令人心驚膽戰,噩夢聯翩。塔克拉瑪幹沙漠被稱作“死亡之海”,據說它曾在一天之內吞噬了360座城市。撒哈拉沙漠的阿拉伯語含義是“棕黃與空曠”,它高大的沙丘像群山一樣連綿起伏,最高可達一百多米。磽瘠和荒涼是沙漠的主宰,最可怕的是缺水,更可怕的是它的一望無垠,對於疲憊不堪、形容枯槁的旅行者來說,它似乎永遠沒有一個盡頭。而沙塵暴一旦形成,就呼嘯著,咆哮著,遮天蔽日,其威力能把大地連根拔起,它的狂暴正是“上帝的憤怒”……
倒斃在沙漠裏的人、馬、駱駝變成了一堆堆猙獰的白骨,禿鷲在高空盤旋,不停地尋找動物腐屍,一隻荒漠狐蹲伏著,鼻子上還留著幾小時前獵物的鮮血,蜥蜴為了躲避襲擊,用鬆散的沙子隱藏自身,一隻母蠍背負一窩小蠍急竄,而狼蜘蛛麵如鬼怪,8隻眼睛中兩隻打盹,
其餘6隻閃著嚇人的光芒……然而這一切並未嚇退人們躍躍一試的決心。千百年來,進入沙漠的探險隊、商隊、尋寶者、劫匪、朝覲者絡繹不絕,懷揣的目的也各自不同,吸引他們的也許不是湮沒的文明、黃金寶藏和別的什麼,而恰恰是沙漠恐懼的魅力。
兩位去印度取經的偉大的中國和尚領教過沙漠的恐懼。晉代高僧法顯在《佛國記》中這樣描寫敦煌附近的白龍堆沙漠:“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幟耳。”法顯以後的一百六十多位中國求法僧,有一百二十多位死在了沙漠、高原或異國他鄉。慧立和彥宗合著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忠實記錄了玄奘取經的故事,歸國途中他在沙漠中九死一生:“西北而進,是時四顧茫然,人鳥俱絕。夜則妖魑舉火,爛若繁星,晝則驚風擁沙,散時如雨……水盡,渴不能進……”當佛教越過昆侖,穿越幹旱,在沙漠邊緣留下繁星般的洞窟,在敦煌則隆起為一個壯麗屋頂,而光芒一直到達潮濕的中國沿海和東亞、南亞。
西方旅行家越沙東來
1224年,馬可·波羅經過羅布沙漠。他寫道:“這片沙漠是許多罪惡的幽靈出沒的場所。它們戲弄往來的旅客,使他們發生一種幻覺,陷入毀滅的深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有些旅客白天睡過了頭,或被其他事情羈絆了,滯留在後麵,而駱駝大商隊已轉過了山腳,走得不見蹤影。那時,落後的人們會突然聽見有人呼喚他們的名字,並且口音又很熟悉,他們誤以為自己的同伴在呼喚他。這時候如果循聲而去,必將誤入歧途,迷失方向,釀成坐而待斃的慘劇。”馬可·波羅相信沙漠幽靈的存在,這些幽靈會在空中發出鼓樂齊鳴、管弦並奏的聲音,有時又槍聲大作,人喊馬嘶,所以穿越沙漠的牲畜脖項上都掛著響鈴,一方麵便於集中走散的人畜,另一方麵用來嚇退那些可怕的幽靈。探險家巴格諾爾德在撒哈拉沙漠聽到過一次怪誕的合唱,持續了五分鍾又重歸寂靜,當地人說這是被流沙掩埋的寺院從地下傳來的鍾聲。古代阿拉伯人也相信沙漠中有隱形精靈存在,它使人聽到一種聲音,隻能覺察其嗓門,而無法發現發出聲音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