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烏衣十三巷。長街冷寂,冰卷酒旗,唯有逼仄的天空下,亂雪簌簌。
他頂著一隻敗裂如掃帚的鬥蓬,瘦削長大的身軀裹在一襲青灰色破舊長袍中,孤單地斜靠在烏衣巷口的街角邊。他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靜避於連風雪也懶得顧及的角落中,任憑幾片碎雪,落在肩頭上,半晌也不化去。
流浪漢低著頭,隔離於這塵世的紛擾,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讓他抬起頭來看一眼,包括從長街彼端傳來的那一陣悶雷般的馬蹄聲,還有刺破寂靜之夜的叫罵怒吼聲。
一陣急促的踏雪聲,淩亂的從身前穿過。他低著頭,在鬥蓬蓬沿的視野下,看到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細瘦小男孩,光著小腳,從身前衝了過去,拐進了旁邊的巷子裏。流浪漢的鬥蓬,一動也不動。
片刻之間,四五騎直衝了過來,在流浪漢身前一折,停了下來。激濺起的積雪,飛落在流浪漢的鬥蓬和衣袍上。隻聽其中一人粗聲道:“那小鬼進了巷子裏了,追!”馬嘶聲又起,四五騎又衝進了巷子中。鬥蓬再動了一下,灑落了積雪,露出一張頷下滿是淩亂黑須的臉,還有兩隻冷漠而無神的眼睛。
流流漢看了一下黑暗中的小巷,抖落了衣袍上的雪,繼續倚靠角落裏,仍然一動也不動。
“小雜種要爬到牆上去了,快射箭!”有人大聲喝叱。嗤的一聲,似乎有箭羽破空之聲,然後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有人大聲歡呼:“小雜種中箭了!他跑不掉了……”
不多時,數騎從小巷中衝了出來。流流漢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小男孩被馬繩綁了雙手,肩膀上插著一枝被折斷了箭,光著腳,在深達一尺的雪中踉踉蹌蹌,走得艱難,一跤跌倒在地,便被騎士拖著前行,從流浪漢身前一衝而過。一條長長的血跡,染紅了整個街麵,顯得極是詭異。
這四騎乘客均著白衣白甲,腰跨長刀,胸口鏽著一個被焰紋環繞的方形圖案。為首騎士滿臉橫肉,眯著小眼,瞪了流浪漢一眼,按住了腰間的長刀,叱道:“看什麼看?不要管神教堂的閑事!”流浪漢一雙疲憊無力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亮色,與胖子騎士對峙了片刻,終於又低落下頭去。胖子騎士極是滿意,罵罵咧咧地走了。
街麵上橫亙著一塊被積雪所覆的石頭。小男孩被拖曳著,一頭撞在石頭上。他猛地將拖曳的馬繩繞在石頭上,使力一拉。提著馬繩的騎士前行之勢受阻,竟然從馬背上直摔了下來。小男孩趁機搶過馬繩,拔腿便往回跑。他肩頭上,額頭上鮮血模糊,受傷很重,卻是絲毫不見慌亂,隻用積雪往臉上一抹,抹去覆在眼睛上的鮮血,又從流浪漢身邊衝了過去。
胖子騎士怒罵聲中,從腰間拔出長刀,猛地朝小男孩擲來。但他準頭極差,長刀直接從流浪漢頭邊飛過,咣的撞在牆角的青岩上,火星四濺。小男孩機敏靈活,第二次跳上牆頭時,追捕的騎士才趕到巷口。眼看追捕不及,騎士們無奈,隻得返回。
胖子騎士極是惱怒,罵道:“他娘的,這小雜種是神教堂的罪犯,你怎麼不攔他一攔?”提馬鞭便往他頭上砸落,似乎要將怒氣撒在他頭上。流浪漢伸出右手,抓住了馬鞭。胖子騎士一怒,似乎沒有想到,這錦城之中,還有人敢避開神教堂騎士的鞭子,更別說這流浪漢,敢用手抓住他揮出去的馬鞭!他用力一拔,卻不但沒有將馬鞭奪回,反而被流浪漢往下一拉,連人帶鞭給拉下馬來。
流浪漢左手揮落頭上的遮雪鬥蓬,撿起跌落在地上的長刀,迎麵朝向跌落下馬來的胖子騎士。刀光一閃,胖子騎士驚愕的眼睛大張著,腦袋被割斷,直飛了出去。其餘的三個騎士看著飛出去很遠的腦袋,一時呆住了,都忘了拔刀。流浪漢前行數步,刀光連閃,疾如閃電驚雷。三名神教堂騎士連哼都沒哼,便被三刀斬首,死於馬下。
流浪漢扔下手中的長刀,撿起鬥蓬,離開了避雪的角落,緩步朝長街彼端走去,消失在盡頭的雪夜之中。
那小男孩雖然身受箭傷,卻仍是靈捷之極,已爬上了高牆。他本想翻過圍牆,逃之夭夭,卻沒見到巷口的騎士追來,也沒有聽到那胖子騎士的怒罵聲。
不多時,地麵上的鮮血,屍體,足跡,盡為積雪所覆,仿佛未曾發生過一般。
這荒涼的秋末之夜,大雪寒冷而狂暴。小男孩瑟縮在圍牆上,舌頭舔了舔眼角流下來的鮮血,鹹鹹的,帶著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