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

我獨自在橫跨過田地的路上走著,夕陽像一個守財奴似的,正藏起它的最後的金子。

白晝更加深沉地投入黑暗之中,那已經收割了的孤寂的田地,默默地躺在那裏。

天空裏突然升起了一個男孩子的尖銳的歌聲。他穿過看不見的黑暗,留下他的歌聲的轍痕跨過黃昏的靜謐。

他的鄉村的家坐落在荒涼的邊上,在甘蔗田的後麵,躲藏在香蕉樹,瘦長的檳榔樹,椰子樹和深綠色的賈克果樹的陰影裏。

我在星光下獨自走著的路上停留了一會,我看見黑沉沉的大地展開在我的麵前,用她的手臂擁抱著無量數的家庭,在那些家庭裏有著搖籃和床鋪,母親們的心和夜晚的燈,還有年輕輕的生命,他們滿心歡樂,卻渾然不知這樣的歡樂對於世界的價值。

孩童之道

隻要孩子願意,他此刻便可飛上天去。

他所以不離開我們,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愛把他的頭倚在媽媽的胸間,他即使是一刻不見她,也是不行的。

孩子知道各式各樣的聰明話,雖然世間的人很少懂得這些話的意義。

他所以永不想說,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學習從媽媽的嘴唇裏說出來的話。那就是他所以看來這樣天真的緣故。

孩子有成堆的黃金與珠子,但他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像一個乞丐。

他所以這樣假裝了來,並不是沒有緣故。

這個可愛的小小的裸著身體的乞丐,所以假裝著完全無助的樣子,便是想要乞求媽媽的愛的財富。

孩子在纖小的新月的世界裏,是一切束縛都沒有的。

他所以放棄了他的自由,並不是沒有緣故。

他知道有無窮的快樂藏在媽媽的心的小小一隅裏,被媽媽親愛的手臂所擁抱,其甜美遠勝過自由。

孩子永不知道如何哭泣。他所住的是完全的樂土。

他所以要流淚,並不是沒有緣故。

雖然他用了可愛的臉兒上的微笑,引逗得他媽媽的熱切的心向著他,然而他的因為細故而發的小小的哭聲,卻編成了憐與愛的雙重約束的帶子。

不被注意的花飾

啊,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上顏色的,我的孩子,誰使你的溫軟的肢體穿上那件紅的小外衫的?

你在早晨就跑出來到天井裏玩兒,你,跑著就像搖搖欲跌似的。

但是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上顏色的,我的孩子?

什麼事叫你大笑起來的,我的小小的命芽兒?

媽媽站在門邊,微笑地望著你。

她拍著她的雙手,她的手鐲丁當地響著,你手裏拿著你的竹竿兒在跳舞,活像一個小小的牧童。

但是什麼事叫你大笑起來的,我的小小的命芽兒?

喔,乞丐,你雙手攀摟住媽媽的頭頸,要乞討些什麼?

喔,貪得無厭的心,要我把整個世界從天上摘下來,像摘一個果子似的,把它放在你的一雙小小的玫瑰色的手掌上麼?

喔,乞丐,你要乞討些什麼?

風高興地帶走了你踝鈴的丁當。

太陽微笑著,望著你的打扮。

當你睡在你媽媽的臂彎裏時,天空在上麵望著你,而早晨躡手躡腳地走到你的床跟前,吻著你的雙眼。

風高興地帶走了你踝鈴的丁當。

仙鄉裏的夢婆飛過朦朧的天空,向你飛來。

在你媽媽的心頭上,那世界母親,正和你坐在一塊兒。

他,向星星奏樂的人,正拿著他的橫笛,站在你的窗邊。

仙鄉裏的夢婆飛過朦朧的天空,向你飛來。

偷睡眠者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媽媽把她的水罐挾在腰間,走到近村汲水去了。

這是正午的時候,孩子們遊戲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池中的鴨子沉默無聲。

牧童躺在榕樹的蔭下睡著了。

白鶴莊重而安靜地立在檬果樹邊的泥澤裏。

就在這個時候,偷睡眠者跑來從孩子的兩眼裏捉住睡眠,便飛去了。

當媽媽回來時,她看見孩子四肢著地地在屋裏爬著。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鎖起來。

我一定要向那個黑洞裏張望,在這個洞裏,有一道小泉從圓的有皺紋的石上滴下來。

我一定要到醉花林中的沉寂的樹影裏搜尋,在這林中,鴿子在它們住的地方咕咕地叫著,仙女的腳環在繁星滿天的靜夜裏丁當地響著。

我要在黃昏時,向靜靜的蕭蕭的竹林裏窺望,在這林中,螢火蟲閃閃地耗費它們的光明,隻要遇見一個人,我便要問他:“誰能告訴我偷睡眠者住在什麼地方?”

誰從孩子的眼裏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隻要我能捉住她,怕不會給她一頓好教訓!

我要闖入她的巢穴,看她把所有偷來的睡眠藏在什麼地方。

我要把它都奪來,帶回家去。

我要把她的雙翼縛得緊緊的,把她放在河邊,然後叫她拿一根蘆葦在燈心草和睡蓮間釣魚為戲。

黃昏,街上已經收了市,村裏的孩子們都坐在媽媽的膝上時,夜鳥便會譏笑地在她耳邊說:

“你現在還想偷誰的睡眠呢?”

開始

“我是從哪兒來的,你,在哪兒把我撿起來的?”孩子問他的媽媽說。

她把孩子緊緊地摟在胸前,半哭半笑地答道——

“你曾被我當作心願藏在我的心裏,我的寶貝。

“你曾存在於我孩童時代玩的泥娃娃身上;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造我的神像,那時我反複地塑了又捏碎了的就是你。

“你曾和我們的家庭守護神一同受到祀奉,我崇拜家神時也就崇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