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方的觀點一直強調愛情是可以讓人們心甘情願做出改變的。“就拿我們來說,我情願為了他放棄美味的魚骨頭,因為他愛吃素,而他也願意為了我放棄四處流浪的習慣,因為我想要安定。我們這樣改變就是因為我們之間有愛情。”
這個紮著蝴蝶結的小母貓抑揚頓挫地發表著她的看法,還不時地衝著我大聲說著。為了迎戰,我也鼓足氣力,對她進行反駁。
“你為他不吃骨頭,他為你安家落戶,這隻是說明你們願意為對方改變,而不關係到應不應該。舉個例子,豬吃得很多,而我也吃得很多,難道這就能說明我應該是豬嗎?難道所有吃得多的動物就都應該是豬?你們並不能因為你們互相為對方做出了改變,就認為這是愛情必須要做的,這隻和願不願意有關,不能認為是應該不應該的問題。”
眾貓都在我慷慨激昂、語無倫次的論調下目瞪口呆了,我沒有蝴蝶結,不過又不甘示弱,便揪著自己的耳朵,挺胸傲立。
冷場持續了一分鍾後,丟丟站起身來做最後的陳述,“老天給我們愛情,是讓我們用來相互折磨對方。”
“愛情是一個馴獸師,會快速地把你馴服在他的皮鞭之下。”
“就算我能告訴你,你為愛情改變了多少,你又能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嗎?”丟丟的語調很平常,但是贏得了持久的掌聲。在辯論結束的時候,大家一致認為丟丟是最棒的辯手,作為她的夥伴,我受到了冷遇。
我陪丟丟去過這一次辯論會之後,就再也沒參加過了,倒不是因為我不忿自己沒受到重視,而是因為丟丟後來安慰我的時候說,“其實你的表現很不錯,僅次於我,隻是你揪耳朵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很像一隻笨狗。”
這個社區裏有著數不清的狗和貓,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貓總是對狗充滿了不屑和鄙夷,我知道自己和那群貓在一起格格不入,所以幹脆就不和他們廝混在一起。我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朋友,他叫圓子,一隻黑色的沙皮狗。
“嘿,我今天來晚了。”我跳上窗台,和圓子隔著防盜窗並肩臥在一起,他被鐵鏈拴在屋子裏,窗台是他最大的活動範圍,狗本來應該肩負著看家護院的職責,但卻被人類當做金絲雀一樣養在家裏,真不懂圓子的主人是怎麼想的,他本來可以成為一隻威風凜凜的看家狗的,人類的想法真是奇怪。
“你沒有看到剛才的好戲,那個男人剛走。”圓子眨巴著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我說。
“是嗎,”我向那扇已經黑下來的窗戶望去,“下禮拜再看好了。”
圓子家正對著的一扇窗戶裏住著一個單身姑娘,總喜歡穿著大紅色的睡袍,光腳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每個禮拜的今天,都會有一個男人來屋裏找她,我和圓子猜測他們是情侶關係。
“嗨,真是奇怪。”圓子忽然抬起了腦袋,“他又回來了。”
我看到對麵窗戶裏的燈又亮了起來,男人好像很暴躁似的,把紅衣姑娘拉到了客廳裏,兩個人似乎在爭吵,並且越來越大聲。我和圓子調整著視角,像觀賞電視劇一樣看得津津有味。
十幾分鍾之後,男人從口袋裏掏出很厚的鈔票,摔在了姑娘的臉上,然後摔門離開。總算是走了,這個醜得離譜的男人令我厭煩,紅衣姑娘背對著窗戶,似乎是在哭泣,肩膀在輕微地抽搐。不一會兒,她開始撥電話,執著的動作仿佛要把號碼鍵給按穿似的,最後她終於死心,起身離開了客廳。
那扇窗戶後麵再次暗沉了下來,夜色寂靜得就好像人們熟睡的夢境一樣,如果不是我和圓子,剛才的那一幕,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我想回頭和圓子討論,卻發現他早已經在剛才的精彩劇中昏然大睡了起來,夜晚在他的呼嚕聲中更加寂靜,我隻能去找丟丟,隻有貓,才會在深夜依然清醒,他們就如同變臉一樣,白天有著天使的微笑,夜間卻擁有魔鬼的冷靜。
我向圓子道了晚安,轉身離開。
那隻叫做巴巴的寵物
當心跟別人吵架,
不過吵了,
就要讓對手下次不敢碰你。
——莎士比亞
我感到很累了,但我還是決定去找丟丟問個清楚,我對這個我一直關注的劇情的轉變,感到無法理解。“你說他們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呢?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我對著在屋簷上練習彈跳的丟丟發問。
“他們完了,或者說是他們從來就沒開始過,男人用錢買到女人,現在男人想結束這場交易,女人卻不願意,就是這麼簡單。”
“我之前看到他們一直很好啊,卿卿我我……”
“那都是表象,”丟丟打斷我,“男人不想再繼續下去,但是女人想要繼續,男人想要分手,女人不想,於是他們就大吵一架。但這有什麼用呢?該分開的最終還是要分開。”丟丟的話讓我雲裏霧裏,我的確是一隻笨狗。
“我不明白。”我坦白承認自己智商的不高明。
“別想了,人類有他們自己的想法,而你隻是一隻狗,我隻是一隻貓,我們還是趕緊準備練習,參加下禮拜的彈跳比賽吧。”丟丟繼續活躍在屋簷上。
比賽在社區裏舉行,丟丟他們後腿一蹬便異常矯健地躍上高高的樓層,看著他們飛簷走壁,我隻能望而生畏。
但因為丟丟說如果我不參與的話,就不會再替我找吃的,我權衡利弊,決定跟上。在高不可攀的牆壁前,我奮力攀爬,就好像一隻慢吞吞的蝸牛一樣,隻不過蝸牛對付這麵牆都比我有辦法。
我再次贏來了那次辯論會之後的目光,為了訓練我,令別的貓狗對我刮目相看,丟丟開始不分晝夜地提點我,“胖狗,後腿要使勁,身體要彎弓,向上蹦。”
丟丟聲嘶力竭地充當我的彈跳教練,而我進步緩慢,總是在我氣喘籲籲地結束訓練之後,看到丟丟也胸口急速起伏,仿佛剛才劇烈運動的那個是她。
“知道為什麼要你訓練彈跳嗎?”我們吃過晚飯之後,坐在露台上,丟丟忽然這樣問我。她沉思了一下接著說:“記不記得那次,你幫我進池塘裏抓魚。”
我當然記得,那次丟丟發現了池塘裏有幾尾金魚,我便自告奮勇地跳下去抓,結果因為水塘壁太滑太高,一直上不來,要不是丟丟叫了一大群貓來拉我,最後是我吃魚還是魚吃我,還不一定呢。
“胖狗,”丟丟歎了一口氣,“你要學著強大起來,我不是每次都能救你的。”
我聽到一陣風吹過來,跟著雪花伴隨著雨點就落了下來,窸窸窣窣地打在地麵上,很快就潮濕了一片。雨雪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落在我的周圍,義無反顧地澆灌著這片幹涸的土地。我想它們一定是來自遙遠的雲層上,因為下落經曆了太過漫長的過程,所以才會微笑著相擁融合在一起。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胖狗?”看到我不吭聲,丟丟恨鐵不成鋼地問道。說完她跳下露台,留我獨自在那裏欣賞夜景。
我當然不明白。
我隻知道每天晚上睡著之後,我依然噩夢不斷,都會聽到丟丟對我怪叫:“高一點,再跳高一點。”每次練習完彈跳之後,我都像是跑完一萬米一樣疲憊不堪。
不過我今天忽然發現,我和丟丟竟然是如此相互依賴,仿佛兩生花一樣,深情地相互凝視著深埋心底的感情,但一見麵,卻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表情。
“這隻貓還是這麼怪。”我腳底下忽然傳來的聲響讓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一個毛茸茸的,酷似老鼠的東西正看著我。
“你好,我叫巴巴。”原來他就是丟丟口中的那隻回主人家小住幾日的倉鼠,據說他是個頹廢女青年的寵物,不過看他皮毛光滑,倒是一點也沒有打上主人的烙印。
“我叫臭臭。”我不好意思地介紹自己。
“我知道。”巴巴跳到我的背上,“丟丟都告訴我了,走吧,胖狗,我們去吃點東西,我請客。”
巴巴跟丟丟很不一樣,他是一隻雄性倉鼠,來自一個寵物商店,後來被他現在的主人買下後,住到了這個社區,認識了丟丟。說起來,他比我和丟丟都幸運,因為他還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帶著他來到了我和丟丟棲身的角落,巴巴跳下來,對丟丟大喊,“嗨,我回來了。”然後將自己扔在丟丟柔軟的肚皮上,“請給我來一碗玉米豆,記住,是大碗的。”
丟丟把巴巴扔給了我,自顧自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看著這隻牙尖嘴利的家夥,他和我在小鎮上見過的老鼠不一樣,應該說他隻不過是一隻和老鼠類似的奇怪的動物。
“怎麼樣,剛才你們在爭論什麼?”
“丟丟在教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我如實回答。
“如果不小心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巴巴大大咧咧地說。
“裝死?”我大為驚訝。
“對啊,裝死真的很好用,”巴巴示範給我看,雙目緊閉,兩腿蹬直。“是不是很像死了?”
的確很像,我正要誇獎巴巴精湛的演技時,丟丟從外麵回來了,“不要再給別人表演你這套裝死的伎倆了。”一包玉米豆丟在了巴巴腳下。
“嘿嘿……”嘴裏瞬間塞滿了玉米豆的巴巴顧不上反駁,隻得傻笑。
巴巴的出現除了讓我知道老鼠也可以如此袖珍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讓我明白了許多我之前想都不會去想的問題。
參加寵物選秀
“現在”
是剛過去的時間上的一個
“點”。
——羅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