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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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

他會成為怎樣的公務員

上期我們的封麵報道是《公務員改變年輕人》,在選題會上,我們就討論說,可能不多,但一定有這樣的年輕人:他們考公務員,很大程度是奔著服務社會、成就一番事業為目的。找到這樣的人,就成了我的任務。

這樣的人哪兒找呢?除了網上搜,隻能求親靠友了。

我有個朋友,在基層做公務員。最初,我並沒找他。因為他比較憤青,經常抱怨體製內的種種壓抑和無力感。

實在找不到好的采訪對象,我才給朋友打了電話,沒想到他張口就向我推薦了一個年輕的同事——一個把習近平、胡春華當榜樣的清華碩士。

朋友說,他原本也看不上這個同事,“官腔十足,張嘴就是馬列主義”。可是,日子久了,卻發現同事身上沒有那些基層官員普遍的惡習。比如,同事也跟辦公室的人聊麻將,可從來沒見他打過。大家攀比著升遷時,那同事勸朋友留在基層,一起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兒。

“真有這樣的人?”我懷著疑惑給朋友的同事發了短信說要聊一聊。不一會電話打回來,對麵的聲音像極了一個成熟的官員,不緊不慢。要知道,他也不過做了兩年半的公務員。

對我的朋友,他的評價是,“我看得出他是個有善心的人,這樣的人才能成為好幹部。”語氣是那種他理所應當為國家留住了人才的篤定。

聊起他的政治理念,他興頭十足,一旦我問到基層工作的細節,他就不太愛講了。你知道,記者最怕那種愛談理念而不是事實的采訪對象。他的話,像極了各種黨報上文章的腔調,以至於我的初稿寫完,編輯發來短信——這篇報道可以上《人民日報》了!其實,他對基層現狀也有很多不滿。在我的“逼問”下,他也吐露了一些。比如,他當辦公室主任時,就有領導打招呼要去其親戚的商店購買辦公用品。他隻能買一部分“指定高價產品”,再從正常渠道買些東西。比如,他認為民風與當地領導人的道德有關,官德不正則民風不正。

雖然我從他的同學、同事那兒,也反複核正一些細節,可總有些東西,讓我有點摸不準,或許是因為他順溜的“官腔”吧。或許是我落下了職業病,戒心太重?他對我似乎也有點摸不準,要求看稿子,然後提出,還是別發了吧。

最終,我們決定尊重他的意見,不刊發這篇報道。我多少有點如釋重負。

他會成為什麼樣的公務員,我還會觀察。我更樂於看到,有更多的年輕人改變公務員,而不是被改變。

——閆小青本刊記者

誰來當醫生

一次采訪,我和北京腫瘤醫院的副院長沈琳聊起了醫患矛盾的問題。

醫院在招收研究生時,一位學臨床的醫學生改報了科研方向。導師問他原因。學生回答,因為太害怕了。“與其跟患者打交道,我更願意跟實驗室裏的動物和細胞做朋友,這樣更安全,更簡單。”

沈琳陷在椅子裏,思緒回到了過去。她的母親是一位基層醫院醫生,深受當地居民的愛戴。那個時候,條件艱苦,農民們來家裏找大夫,趕上了飯點兒,母親總會留他們在家裏吃上一頓飯。母親生了一對雙胞胎妹妹,產後28天,便去搶救一位難產的孕婦。回家後,母親因過度勞累睡著了。醒來後發現,雙胞胎女兒中的一個被她壓死了!

到了沈琳當醫生的時候,“有時候老患者沒什麼事兒,隻是過來看看我。也沒有人給我送紅包,他們會大老遠的送來幾串新摘的葡萄,表示謝意。”現在,醫患矛盾越來越緊張了。和諧醫患關係的會議開了一個又一個,醫生被砍被殺的消息也出了一個又一個。從道德層麵譴責醫生或者患者,似乎都得不出什麼結論。

沈琳希望女兒能夠做醫生,可女兒卻說:“誰做醫生啊,你們根本就沒有生活質量。”一個上午看四五十個門診病人,一台手術要做上五六個小時,甚至更久。每天早上7點多便開始查房,開會和學習要利用下班後的時間,有些年輕醫生甚至常年周末無休,每月卻拿著極其微薄的工資。

一位醫生對我說,他不指望別人能體會醫生的真正辛苦,隻要病人給予起碼的尊重和信任就可以了。患者們也覺得很委屈。他們害怕醫生給他們開大處方、害怕不送紅包醫生會給他們臉色看。一個患者對我說:“進了醫院,我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把性命交在醫生的手上,我是既信任他們,又不敢信任他們。”

醫院裏就要設置警亭了。醫生的微信朋友圈裏,經常會轉一些“世界上如果沒有醫生會怎麼樣”的段子。沉默了一會兒,沈琳說:“等我們老了,誰來給我們看病?誰給我們的子子孫孫看病呢?”

——楊洋本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