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風拂過,吹得樹葉窸窣作響,空氣中還漂浮著玉蘭的淡淡香氣。段玨躺在白玉蘭樹的樹蔭下,恍惚地睜開雙眼。他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依稀還有那年烏墩銀杏遮陰的清涼。但他深知,這一覺已睡過了十年,而那人也早遠在千裏之外了。
七年前,燕京。
“段狀元,恭喜你金榜題名啊,嗬嗬嗬。”安行重摸摸發白的胡須,笑嗬嗬地看著段玨。段玨謙虛地一拱手,“段玨不敢當,一切還多虧了大人指點,小生無以為報。”是啊,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他終於可以迎娶容吟了!想想容吟高興的樣子,段玨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安行重也不否認,笑嗬嗬地問道:“打算什麼時候與我家婉兒完婚啊?”
段玨一愣,沒想到安行重會如此開口,“段玨……並無與令千金成婚之意。段玨已心有他屬,恕小生難以從命。這兩年多謝大人關照,但……”安行重突然一拍桌子,“你當然要多謝我!不然你以為,你一個小小知州之子,何以能夠金榜題名?讓你娶了婉兒是你的福氣!要不是我家那傻丫頭固執的要命,不然會叫你占了便宜去?!”
段玨突然雙瞳放大,安行重見他不說話,重新坐回椅子上,哼了一下,“下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你要麼高高興興繼續做你的段狀元,要麼就再也不要出現在燕京了。”
回去的路上,段玨一直屬於兩眼放空的狀態。安行重絕對說到做到,隻要他想,段玨就絕對沒有機會在燕京立足。幹脆什麼都不管直接回了烏墩?可是那時兩袖清風的段玨又有什麼資格讓容吟幸福呢?自從他兩年前到了燕京起,他便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知道寒窗苦讀,就是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能夠風風光光迎娶容吟的願望!可是現在回去,而且沒有任何生存技能的段玨說不定還要靠著容吟來維持生計,那樣的結果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在極強自尊心和十分的愧疚下,他說不定真的會瘋掉。那留下年紀輕輕便如守了活寡一般的容吟又要怎麼辦?最好的結果就是他靠著一些例如替人抄書寫字等掙了一口飯吃,可那又怎麼樣?那這兩年的辛苦與努力,有什麼意思?豈不全都付諸東流了?要是娶了安婉,別說容吟不會答應,就連自己也不會願意。這些暫且不說,萬一容吟早已作為人嫁,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他害怕了。那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哪怕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哪怕自己最終無法和她在一起,他也不願意與她再無任何瓜葛。
大婚當日,當他麻木的掀開安慰的蓋頭,一身嫁衣的安婉鳳冠霞帔,珠翠圍繞,也是極美的。但段玨滿心滿眼盡是一襲火紅嫁衣的容吟,再也容不得其他。少女初為人婦的喜悅與羞澀盡收眼底,她抬起頭,鼓起勇氣直視著自己,雙眼中是滿滿的期盼與熱望,可他卻沒有心思和餘力再對她產生任何感情了。
他輕輕撫摸著身旁的一株勿忘我,苦澀的笑了,本是種來想要給你看的,卻是沒有機會了。突然胸口一陣劇痛,不禁俯下身,一陣劇咳。見手帕上的血漬,他悲涼一笑,也許不過三年,自己便命會喪黃泉。眼前隱約又浮現起眉眼嬌俏的女子,眉目宜喜宜嗔,“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還有她眼眸中的絕望和悲愴,“段玨,我恨你,一生一世。”
段玨愣愣地開口,“容兒……”
他從沒有感覺過自己像今天這般的想念她,那麼迫切的想要見到她。可是又怕見了她,早就忘了自己,作為人嫁,過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