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繡,卻不是蘇州人。
我出生在江南,會稽郡,其中一個叫山陰的地方。這兒的山很秀氣,水澤披被。
老人常說,江南的水養人,天下美人出蘇杭。
這話約莫是真的,比如我雖不是美人,卻自帶著一股子江南味的娟秀——雖則也有人說這太過婉約;但我周圍,卻著實,是有不少好顏色的。
據我所知的,世間最明麗的,當數我的繡工師傅,夏緗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當得上這八字的,在我目中,也便隻有他。
是的,他。
明麗如豔李的男子,斯人謂之,夏霓衣。“霓衣“二字,便是出於師傅那無人可擬的繡工——山陰每年納舊迎新的婚嫁少說也有百多回,凡登得上台麵的,大抵是師傅繡的嫁衣。
對了,我也是個繡娘。是兒時家貧,爹娘養不起,便送抵了師傅那學做工。家父姓蘇,母諱秀,師傅便折了個衷,喚做蘇繡。
說來也是趣怪,師傅自己做得是徽繡,又給我拈了個名喚蘇繡,教授的,卻偏生是湘繡。
“這妮子,長得倒是不錯,隻寡淡了些,學徽繡怕明麗犯了煞,授以蘇繡,又怕繁細折了壽,不如就教湘繡,正好應了你這張小寡似的臉。“
因著這事,還曾被‘醉顏紅’的陳老板打趣:“你們這兩師徒,半點不肖似——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卻哪有如你們二人這般的,好好地放著蘇繡、徽繡不教,偏去學那喪氣的湘繡當真是亂了理數。”
師傅便回:“你還不是怕日後花雕禮盒的錦匣沒人做?放心,阿繡雖學湘繡,要為你那破酒館繡些邊角料,卻沒什麼難。”陳老板便怏怏住了嘴,要說這人也有趣,分明早攢下了三世都花不完的銀錢卻還隻油倉老鼠似的,隻進不出,生怕漏了半個銅板,卻真白瞎了那一張風流佳公子的臉——整一財迷。
卻是跑偏了題,還是說說我是繡娘這事吧。
我學得是湘繡,卻又不同於一般的湘繡。
師傅管我這繡法,叫”緗”。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似是帶了些追憶、繾綣,卻是,幼時的我,看不分明的。
而如今的我,雖是看懂了,卻是於時已晚。
——囈語.蘇繡
“蘇老板,做生意了。”煙青色的門簾被掀開,江南特有的帶著水汽的陽光透過簾子的一角投射進屋子內,室內光線喑啞,唯一的光源便隻一盞白紗燈籠,卻又不是燭火的暖黃,而是清幽的螢火,捉了螢蟲來,罩在紗籠裏,便暗瑩瑩透出些啞光——倒並非沒有窗子,隻是支在了北首,便隻通著氣,不叫光照將進來了。
在這屋舍之中,卻坐了一個女子,眉目低垂,右手上持著一塊玉白色煙雲錦,左手持一枚玉質針,穿了素色絲線,細細密密的繡著,圖紋卻不是閨閣常見的鴛鴦、蝴蝶、百花之流,而是禪宗素淡而莊嚴的“卍”字印。
聞聲,女子停下針線,抬眸,露出極清雅標致至了寡淡的一張臉,安靜清恬沒什麼表情,亦沒什麼多的裝飾,隻一根素淨的玉簪將黑發挽起,卻比那滿頭珠翠的,平添了許多清爽、另種風流。
待辨清了來人,女子才柔了麵目,半勾起唇,似是笑,卻又淡得像水墨畫的一幕遠景,隻舒了幾分神色,卻恰如一朵素淨的白芍藥,清清淨淨,不悲不喜。
“可莫要稱什麼‘老板’,,阿繡不過是個繡娘罷了,許公子若因這鄉鄰間多年情分,不嫌棄,便喚我一聲‘阿繡’,若嫌棄同我論交跌了身價——”,蘇繡話音亦是清淡無波,不驚不喜,卻純粹如空山洗雨一般,煞是好聽,頓了頓,複道,“便叫一聲‘蘇繡’或索性不稱,也無妨的。”
“許公子”清峻的麵上現出幾分窘迫,連到,“阿……阿繡,我又不是要與你疏遠,隻是敬你名氣……你若當真覺我稱的不對,我,我日後叫你‘阿繡’便是了。別……別說什麼‘嫌棄’之類的見外話……小時候,我還稱你一聲‘繡姐姐’呢……又怎會嫌棄你……”聲音分明同人一般的好模樣,有如珠璣濺玉,卻帶著十成十的窘迫,他卻不知他語氣愈是委屈,便愈惹得蘇繡稀罕逗他。
“是了是了,珺清小時候是喚我‘繡姐姐’的,真是阿繡不對,怎可誤會自家‘清妹妹’與我疏遠了情分呢?”蘇繡語氣隨時告罪討好,說的,卻是孩提時分難得的囧事,直將許珺清迫得臊紅了,拿著指頭不顧儀禮的指著她,卻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蘇繡看他臊成了隻大蝦似的,情知見好就收,便笑道:“嗬嗬,逗你的,你還當真了。珺清,來我這兒,可有什麼事?”便這笑意,也極淺,更兼她掩了唇,便更隻見那眉目略彎,煞是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