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記得那日天氣好得出奇,以至後來每每想起當時發生的事,都懷疑是自己弄錯了時間。
……
五歲的楊千葉特別喜歡自家樓下這片草坪,從二樓窗戶看下去,那就像塊綠色布匹。盛開的花是布匹上俏頑的點綴,張揚、嫵媚、不相上下,每到春夏時節,唯“繁錦”二字方可描繪。
“千葉,下來!”
樓下,莫蓮之仰麵喚道,微微上揚的嘴角與那些花融在一起。
她應聲跑下樓,腳上一雙嶄新的紅鞋是莫蓮之昨天剛給她買的。
“媽媽!”她朝母親跑了過去。
此時,莫蓮之正彎腰拾起膠管,擰鬆水龍頭後,水柱瞬間噴湧而出。她將大拇指壓在管口,水柱便被擠壓成扇形水幕噴灑在花草上,居然見了彩虹。
“我來我來!”千葉伸出手,滿臉興奮。
“握緊了。”莫蓮之將膠管遞給她,莞爾一笑,“媽媽去天台把衣服晾了。”
千葉並不關心母親要去做什麼,心思全在手中這條膠管上。使勁一捏管口,水便灑得更開噴得更遠。花兒抖擻著像在召喚:“對著我來,我在這兒,快。”
莫蓮之往衣襟上擦了手,端起一大盆衣物朝樓裏走去。婀娜的背影宛如一尊曲線優美的雕像,緩緩陷進陰暗樓道……
不知為何,進入樓道刹那,某個角落忽然吹來一股風,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而楊千葉此時正端槍似的不停向植物掃射,興奮至極。手一滑,膠管掉落在地,強勁的水壓使得其在地上扭動,水柱直擊地麵,半截管子蛇一般騰空。她高興壞了,不斷的穿梭、躲避,跟膠管跳起舞來。
這一幕實在太美,明豔鮮活,自由肆意,充滿生命力。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無憂無慮的童年將在這幕場景後戛然而止。
“啊……”
一聲慘叫從上空傳來。
她心頭一驚,昂首望去,同樣感受到一絲詭異的氣息。
“媽媽……”不等多想,她便朝樓頂跑去。剛到二樓便清楚聽到聲悶響,像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地上。她飛快的翻動小腳,一隻鞋在二樓拐角處遺落,來不及撿。
恐懼隨著級級台階越發強烈的衝擊,她發現自己呼吸困難,窒息一般。但還有段距離才能抵達天台,必須堅持,如潛水之人靠最後一點力衝出水麵。
通往天台的門虛掩著,她一掌推開衝了進去,瞬間,餘光瞥見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再放眼望去,整個天台不見莫蓮之蹤影,唯有不祥如烏雲壓頂。
四根晾衣繩,靠裏一根曬著白色被單,舞台幕布般遮擋著即將上演的劇情。她惴惴不安的將其撩開,朝天台邊緣走去,另一個更為冷靜的意識卻半開玩笑說:“好像沒擰幹,還在滴水。”
搬來幾塊方磚,戰戰兢兢的站上去,趴上天台。那一刻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氣,但空氣中有股冰冷穿過咽喉直刺心髒。
戲,上演了,徹頭徹尾的悲劇。
莫蓮之仰麵躺在地上,膠管還在噴水,隻是力道減弱沒了剛才的生命力。
“哇!”千葉瞬間哭了出來,趕緊往樓下跑。再次遇到遺落的鞋仍來不及撿,隱約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從此將向另一條路前行。
跪倒在母親身邊,她終於恢複了正常喘息,心髒卻並不因回氧而感到輕鬆,反而愈發沉重。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莫蓮之睜著雙眼,空洞的望著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將臉湊過去,感受母親渙散的目光。一股熱流侵襲到膝蓋,一看,殷紅的血從莫蓮之後腦浸出,比膠管流出的水還多。
她嚇得發抖,剛想跑去叫人,發現母親掙紮著抬起手指向左胸。順手指方向看去,一枚金燦燦的波斯菊造型胸針,之前從未見過,即便剛才,莫蓮之胸前也並無此物。
莫蓮之眼裏流露出某種焦急的神色,又仿佛是急切的命令,母女連心,千葉一下明白了。她顫抖小手取下胸針,金子在太陽照射下耀出刺眼的光。
抬起的手往下一滑,莫蓮之完成了生命裏最後一個有意識的動作,並突然流出淚來。被浸潤後的瞳孔沒了方才的焦急,轉而一種深深的無望與擔憂。是的,她想她自此再不能繼續保護女兒了——渾身無法動彈,意識越來越弱,她覺得自己快死了。
“啊!”千葉終於嘶吼出來,聲音劃破晴空。
不知過了多久,救護車嗚啦啦駛來,兩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將莫蓮之死人般放在上麵,馬不停蹄的往醫院送。沒人顧得上她這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至少這個時刻,跟死神賽跑更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