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猶豫著,又聽他道:“若是爹,孩兒就不說什麼了。但若是平心而論,娘親對朋友重情重義,有這種想法在所難免,理應去規勸一二,若這位舊友能幡然悔悟,便皆大歡喜。”
明珠搖頭道:“這倒難了。”鳳玨抬起雙目,透過廟頂的破洞望著天外,淡淡的不知是在對誰說道:“佛家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他已經不再傷人,娘親自然還拿他當朋友。若他還在行凶,娘親又有能力除掉他,理應為武林除害才是。”
明珠歎了口氣,道:“可是畢竟不忍。”鳳玨安慰道:“娘親不也教過兒子,這世上有許多事,總要狠下心來才能做成。欲先取之先必與之。你的一時婦人之仁,若是會給更多人造成傷害,倒不如拋卻了。”明珠看了他一會,道:“這又是劉先生教你的?”
鳳玨道:“誰教兒子的不重要,關鍵是如果是對的就應當去做。”明珠道:“可是有人跟我說過,正邪對錯之間,往往不是那麼分明。”鳳玨道:“娘親說的是,各人心裏一杆秤,隻要娘親覺得對,便好。”明珠聽了這話,卻始終靜不下心來,多少年不見,他,到底是怎樣?
想到這突然問出口:“玨兒……”鳳玨忙應著:“娘,您有何吩咐?”明珠雙目空洞,投向遙遠的天際:“你陪娘親去一個地方……”
縱橫山莊此時已人際荒蕪,連那一塊牌匾也不知哪裏去了,隻留下腐朽的門框,兩扇破門,明珠遠遠看著,腦中似乎又回憶起當年初來山莊時,山莊的雄偉壯闊來,經年不見,滄海桑田,一切都在未定之天。說不定下次再來,這裏又換一番天地。
鳳玨隻是四下裏看,總是陪著母親身後,他雖依舊孝順溫和,可明珠卻隱隱覺得,那日之後,他隱隱有些不同了,是那越來越頻繁的沉默,還是越發刻苦的勁頭?她也說不清楚。
二人進了後院桃源,便覺得那往事一件件都浮現眼前了一般,她依稀循著舊路,找到地宮的門,母子兩個下到地下,見那成箱封好的書,還有一隻大鐵箱子,上麵蒙了厚厚一層灰塵,明珠好奇的望向鳳玨。
“這鎖需得專用的鑰匙……”鳳玨仔細看了那鎖,看著母親道。明珠便又往深處走,鳳玨已經學了占卦擇門之術,兩人一直走到地牢深處,那裏隻有一床一桌,鳳玨打亮火折,點了桌上一截白蠟。
四下打量了一圈,石床上一床棉絮已破舊不堪,明珠伸手撫著牆上兩行字,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其中一行俊挺剛正,寫的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接著那一行力道顯然小太多,八九成是女孩子所書,端雅秀麗,寫的是後兩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隱約猜到這裏曾經關過一對戀人,曾在某個深夜,拿鮮血印刻下這不古的誓言,不由也輕歎一聲,陪明珠坐了許久,才回到那堆書前,聽明珠道:“這些書,都是你父親早年挑出來的,他極愛書,你看看哪些喜歡,咱們便搬出去吧。”
鳳玨大喜,翻開來一一的看,隨手拿起表麵一本發黃的手抄本,剛想翻開,就被明珠奪過去,訓道:“這書不是你該看的。”鳳玨懂事的點點頭。
明珠深吸一口氣,才緩緩打開,卻見扉頁中夾著一紙淺粉色的薛濤箋,她當時無聊,便學著書上所載,塗上紅色的荷花及杏花桃花花瓣搗成泥再加清水,又拿毛筆刷在裁好的小紙上,加了些膠質調勻,才塗在紙上,一遍一遍地使顏色均勻塗抹。再以書夾濕紙,用吸水麻紙附貼色紙,再一張張疊壓成摞,壓平陰幹做成。
他曾笑:蜀中女子總是有些靈氣的,說不定她也能留名千古?她隻笑不語,什麼詩人什麼巾幗英雄,她隻願與心愛之人,比翼雙飛,僅此而已。
那紙箋上墨跡如新,一字一字均由他把著她手寫下: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她突然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從腰間荷包掏出一把小而精致的鑰匙,順著那黃銅小鎖一捅,哢!一聲,吱呀!鐵箱被打開,整箱珠寶瞬間照亮一室。
鳳玨驚訝的合不攏嘴,那最表層赫然放著一隻錦盒,盒中一隻鳳頭釵,雕工點翠自不必說,單是那一大顆碩大的明珠,便是世間罕有。幼嫩的臉上忽明忽暗,似乎在琢磨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