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每每看著阿蓮,終是感覺她像是河岸漂泊而來的嬰兒,這種天真的質地,還是會被時間帶走。
遠方傳遞來的信號,若隱若現,卻從未止步。
每月大抵總有一次,明和會派人來替阿蓮診脈,那些附和
在骨骼上的黴斑被一點點拔離。總有一天,她不必寒素的呆在此地,過著近乎苦修的日子,生來作為公主,即便舍棄掉幾乎一切,骨子裏依舊還是一個公主。
那一日,郎中再次令阿蓮張開口腔,沉吟良久,終於沒有留下藥房。而是留下一麵鏡子。
雙頰深深下陷,整張臉像是骷髏上貼著一層稀薄的棉製,頭發亂蓬蓬的似乎怎麼都不會梳理的好,傷痕不在醒目,病態發青的白色。有那麼一刻鍾,她端詳著鏡子,沒有發怒,也沒有動作,隻是不能夠相信那張臉是自己的,在最好的年紀裏,宛如一枚幹癟發皺的果子。
阿蓮隻是在廊下用木棍一遍遍的畫著【蓮】這個字,來回重複,不知所雲。
阿勒坐在她旁邊,靜靜當中風漸次席卷而起。阿勒扶住她的肩膀,說起初初見她的事情。
你下船的時候,像一朵紅色雲霞。我還是不情願你嫁給我哥哥,你的事情,比你的人先抵達彌國,形成了渾厚的霧靄,醞釀著暴風雨。
我哥哥明和是那種溫馴的人,或者說,他的心夠深,什麼東西,沉下去了,就不見了。他心裏或者還是不好過,不貞的新娘,即便未曾愛過,還是要背負一生不是嗎?
我們的母親,就是因為不貞殉情死去的,我哥哥是尊貴的王子,而我隻是一個裁縫的孩子,我記不得母親的樣子,自小就被收養在寺廟裏,身份尷尬也硬挺過來。寺廟裏那些老和尚都養的肥白壯大,他們安然的做著這種竹子籃子,安然的等待著死亡,對食物和感情都節製,沒有多餘的欲望,人老了沒有了,也不顯得傷感,罪業消磨,可以不必往生。
明和很多時候來看我,帶來與寺院迥異的氛圍,他擔憂我在成年之前就去做一個沙彌。
其實我不會的,因為我有放不下的牽掛,我們兩個人,應該陪著對方吧。好好壞壞,等在道路盡頭的無非隻是死亡,死亡使得眾生獲得相對的平等。
在哥哥大婚那天,我們坐在井台上喝酒,也許是酒精,也許是詭異的夜色,喝到半熏而酣然的時候,鼓勵了這個冒險的想法【明和,我想去看看你的新娘,人們都說,她臉上沒有疤之前很美。如果明天人們發現我在踏上,至少是她勾引我不是嗎?即便是我們臭味相投,你也可以將她送的遠遠地,遠到不必理會,我想,犯這樣的錯誤,我也不至於死去。】
明和沉默了良久,臉上紋路縱橫徐徐觸動,最終鐵青著臉色說【不值得的,】但是他的眼神分明在默許了這一切,一個人的眼睛,始終無法說謊。
阿蓮,我會傷害你,是因為,生命裏有著不得不保護的東西如果是我的願望,明和也會不惜一切去促成。即便是現在,為了明和還是會這麼做,兩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活下來太過不容易。
所以對著你,我也並不是太抱歉。
那天明和醉倒之後,卸去他的外衣,假裝醉態進了房間,其實我們由五六分相似,天又黑,門口守著的隻是你從穆族帶來的婆子丫鬟,帶著帽子竟然混過去了。
隻是他們說的都不對,即便臉上有傷痕,你還是好看的,因為難得見過一個活人的臉,七情六欲,寫的豐滿,平常女人的臉孔,表情乏味的驚人。
房間裏異香襲人,又很暖,誰都想不到,蠟燭的芯子裏都有毒,況且每支蠟燭裏的分量和種類都不一樣,混合糅合在一起,才能夠形成毒素。
毒素令你幹渴,內裏一點點燃燒幹涸。情緒波動會發作的更快。況且不是一朝一夕,毒素在你身體裏仿佛炸藥般儲存著,新婚夜的蠟燭隻是火。
不止我們想要毀掉你,或者說,根本無需我們來動手。明和可能觸摸到的隻是新娘窒息般扭曲僵硬的屍體。
你的族人想要你死,精心策劃許久,繼續往下想,剛剛嫁去彌國的新娘,不貞而剛烈,是否是不忿的新郎親手結果了她。這件事,終究可以成為戰爭的借口。
幸而明和及時趕來,他懷裏的洗髓露暫且壓製住毒素,護住你的心脈,懷抱著你,以雷霆之勢麵見了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