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1 / 2)

我六歲那年,也是老叔住在我家的第六個年頭,父親托人為老叔在油田找了份工作,老叔很有幹勁,工作一絲不苟。他拿回的第一份工資,為父親母親每人各買了一雙襪子,還給我買了個“飛機”的玩具,其餘的錢全都寄回老家給了爹爹。父親高興,拿了禮品,去到為老叔介紹工作的那個人的家裏,登門道謝。父親喜歡喝酒,至今如是。那一日,他喝到很晚才回家,正逢母親加班,老叔又不會作飯,於是老叔就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坐在桌子旁邊等父親。父親回了家,我便喊餓。誰想父親倒頭便睡,忘記了我們一樣。老叔開了灶,笑說他來作飯。結果屋子裏麵的煙直飄到房外百米遠。母親加班回來,以為是房子著了火,哭喊著跑進了家門,見我和老叔正在滿屋子的煙灰中吃著半生不熟的飯,問起了緣由,老叔沒說話,我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爸喝多了,不給作飯了。於是母親拽起了還在榻上呼呼大睡的父親,吵了起來。父親酒還未醒,卻也沒多說話,我早已經蜷在老叔的懷裏哭得泣不成聲了。老叔把嘴貼在我的頭上,說:“別怕啊,爸媽鬧著玩呢。”

父親至今都很後悔,他說他沒想到老叔會那麼在意父親對他的看法。那一晚,酒醉的父親把老叔罵了,他說老叔不讓人省心,問老叔沒事做什麼飯啊,還說為老叔找份工作不容易,這時候為啥還添亂啊。

第二天,老叔就辭了工作回了老家,他說他想家了,想爹爹了……

二叔,三叔,四叔和老姑都在,惟獨沒看見老叔。二嬸的嘴生得出蓮花,說母親如何如何的孝順,說父親如何如何的能幹,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後來二叔說了句“老不死的”,氣氛就變了,父親問他在罵誰,二叔手指爹爹,父親一個嘴巴打了過去,二叔的嘴角淌出了血。三叔說父親不該打二叔,四叔賠笑,父親便吼了起來,說家不是個家了,難怪小五不願意回來。從那以後,父親與三個叔叔便疏遠了,每次回老家,都很難再看到他們,隻見爹爹一個人守著老房子,白發蒼蒼的甚感孤獨。

表姐是我姨家的孩子,那次是跟著父親母親一起到鄉下來玩的,誰想一天不到就病倒了。母親怕耽擱了表姐的病,催促著父親趕快回城裏,結果那次“回家”,父親隻在爹爹的身邊呆了三天。

臨走的那一天,我終於看到了一年未見的老叔,他來送我們。若不是他喊我乳名,我幾乎沒認出他來。我印象尤為深刻的是,他留長了頭發,鳥窩一樣的搭在了肩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脖子處有一條很亮的金鏈子。我喊了聲老叔,他把我抱了起來,順手給了我一塊糕餅,我吃過說好吃,再想要的時候卻看見老叔哭了,他看著父親哭,看著一同前來的爹爹哭,不一會他放下我,轉身就跑進了人群裏。我喊他,他連頭都不肯回。

兩年後,我小學二年級。有次放學回家,隔著窗子便看到屋內的炕上坐著個禿子,進得屋內,一眼便認出了那人。那正是小時侯疼我,膩我的老叔,隻是黑了很多,臉上似乎還有傷口。他見我進門來,一把抱住了我,似乎想把我抱起,可抱到一半便放下了。我問他為什麼頭發沒了,還滿臉是傷的。他說光頭涼快,傷是因為來的時候被火車上的痞子打劫了。父親讓老叔把衣服脫了,說要看看傷口。讓人觸目驚心的是,老叔的背上有一條長約半米長的傷口,從右肩一直到左髖處,我幾乎喊出聲來。父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叔說是被打劫的痞子用刀劃傷了。

事情並非如此,老叔養好傷了後,便說要回家,父親叫他再養養,他執意不肯,並且不讓我們送他。父親說不放心,把老叔送到了火車站。就在火車站的站台上,老叔被一群穿著套裝的人圍住了,按頭的按頭,擰胳膊的擰胳膊,而後一個手銬便把老叔帶走了。

我知道老叔被判了八年,至於是因為什麼事情被判,也是我在兩年後才得知的。那也是母親拗不過我才告訴我的。老叔在離開我們家的那幾年裏,一直都是花天酒地的和自己所謂的“朋友”們胡混,還找了個對象,小他兩歲。女人家不錯,勸他別再混下去,他以為是瞧不起他,認為他沒錢。於是便去一家工廠裏偷電纜線,被當場抓了個正著,送進了派出所。派出所裏的人將他綁在了椅子上,嫌他頭發太長,便給他剃了光頭。本來準備拘留幾天就算了,沒想真拿他怎麼樣。可老叔跑了,弄斷繩子後跑了,爬院牆的時候被硬鐵絲刮傷了背。一直跑到了我家,躲了起來,本以為沒人能找到他,可最後還是身陷囫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