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廣佛地鐵上的一遍遍追問(1 / 2)

廣佛地鐵上的一遍遍追問

廣州人 廣州事

作者:曾令霞

我在重慶鄉下長到10歲方才進城。從此遠離了水田、麥畦、青紗帳、菜花地……仿佛是帶著些許鄉土氣的種子,一站一站地漂移,總在尋找最適合生長、棲息的地方。曾經在渝粵兩地過了8年拉鋸似的生活,在巴山雨霧與南粵驕陽之間感受迷蒙與灼熱。10年前,這種分裂的感覺結束,我到佛山安家落戶,成為大學教師,開始了長期生活在一個城市又長期想著另一個城市的生活。

10年來,我在這個被稱為“嶺南明珠”的城市裏棲息,在這個四季不分明的城市裏開花結果。白玉蘭的花期有多長這裏的夏天就有多長,花市的時間有多短冬天就有多短。南國的春天很難捱,也很有意思,有些樹到了春天呼啦啦一下黃了,一兩天工夫下雨似的掉光了葉子。又很緊湊地發芽、出葉,轉眼由鵝黃變成嫩綠,幾天後又遮天蔽日的了。都說廣東節奏快,連樹都如此。木棉樹更好玩,一到春天便黃了葉,幾下把自己掉成個“光杆兒”,接著如舒婷所寫“像英勇的火炬,又像沉重的歎息”的木棉花橫空出世,一樹一樹的花開,高高在上,人穿行其下,很容易感動。常見老人在樹下守候落花,將其曬幹入藥或煲湯,據說最能去濕。廣東春天很濕,一個春天反反複複有好幾次的“回南天氣”,那時很悶熱,樓房不論高低牆麵地板一律被水洗過一樣,最嚴重的時候天花板都滴水下來,好似水簾洞。這樣的天氣都會接著大幅度的降溫,所有水氣轉眼溜之大吉,穿著也由夏而冬。重慶也濕,除夏天外,春雨、秋雨與冬雨輪番上陣,三季皆染煙雨蒙蒙之氣色,於是便有了詩意。“巴山夜雨漲秋池”是對秋夜思緒的最好詮釋。相比之下,粵地的濕仿佛隻屬於氣候,與抒情寫意無關,與症候相關。此地夏時過長,身體在陽光下暴露太久,思想好似失去開合都不會律動了。於是懷念重慶鄉下春夏之交的時日,女孩們巴望著夏天的來臨,快快脫掉春衣,穿上各色各樣的喇叭裙,在陽光下走上一遭,將焐了一冬一春的肌膚曬一曬,將初夏的空氣撩一撩,如同水田禁不住陽光的牽引,也要冒幾個泡泡,青春同韶光一同覺醒。讀小學時,我們不敢貿然行事,中午放學時幾個女孩約好下午同時穿裙子來上學,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避免張揚。不過也有另外幾個女孩聯合起來爽約,讓某一個人穿來出“洋相”的,不過往往會導致絕交的後果。此地有著不稀罕的長長的夏日,沒有禁錮沒了盼望,季節的變幻攪不動情緒的起伏。南粵女子將生活坐實了,除偶遇台風外,也沒見過雪,所以不會風花雪月。不妖豔、不誇張,在一湯一飯中盡著自己的本分。到佛山不久,發現口紅已是多餘。

珠江三角洲少山,即便有山也不高。習慣開門見山的我覺著少了規欄。沒有山的阻隔,城市化進程所向披靡。廣州與佛山的城市擴張像兩股互相浸蝕的潮水,迅速地合攏。隨著2010年廣佛地鐵的開通,廣佛一體化的口號落到實處。廣佛同城,常常讓人想起《詩經·秦風·無衣》裏的“與子同袍”,廣州與佛山這兩個城市兩個親密的戰友穿著同一件戰袍,如左右襟,廣佛地鐵就是中間的拉鏈。廣州與佛山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都有著外來文化與本地文化雜糅統一的特征。佛山作為二線城市,還有著它不可取代的特點。興許身居校園的原因,相比廣州,總以為佛山整個城市都有安靜的嫌疑。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佛山更多地保持了民間性。它有以書生意氣守衛舊山河的康南海、有用拳腳圈點江湖的黃飛鴻、葉問;祖廟的北帝施水、南風古灶的火神掌火,水與火如此和諧地同處一城。萬福台的粵戲從明清唱到現在,紅線連著紅船,私夥局成為粵劇文化的慣性。秋色巡遊、北帝誕、三月三、剪紙、年畫、順德的美食高明的粉、九江的米酒西樵的餅、樂安的花燈通濟的橋、石灣的公仔千燈湖的景、西樵的觀音陳村的花、龍舟陣仗南獅舞天下。粵人重節氣,佛山最甚。本地的師奶婆姨們香火氣特重,她們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都是忙碌的,每逢年節生辰婚嫁必拜神。其實這神多數時候包括觀世音,民間多將佛道混淆,大有為我所用的實用主義宗教哲學觀。每天早中晚三課必修,從天至地、從祖先到門神、從觀音到灶神,一一拜到。初嫁佛山時,婆婆對我寄予厚望,一心想將我栽培成香火高手,無奈我慧根了無,幾番折騰下來,看我不是那料,終於死了心,還是親自操刀。雖遠離中原文化,南粵還是保持著對孔子的崇拜,蒙童入學前,必行“開筆禮”,到祖廟拜過孔子才算啟蒙。鄉村的酒宴多半在祠堂裏舉行,“順德佬”餐飲一條龍的營生風生水起,幾十圍桌席被幾個掌勺兒的爺們兒同幾個打雜的娘們兒擺了個滿實滿在,人神共娛、皆大歡喜。“抬頭三尺有神靈”,有看不見無處不在的神,人就會保持敬畏感,做事做人才會低調實在。本地人張揚者不多,實幹者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