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別師(1 / 1)

右手持弓,左手扣弦。弓在她手中慢慢的張成一個優美的圓弧,仿佛青天碧海中高懸的一輪滿月。

她屏住呼吸,感覺微風從她的身周流過,柔和得就像母親溫柔的手指,輕軟得就像母親的嘴唇,帶著一股淡淡幽幽的芬芳,傳遞著天地孕育萬物的慈愛。

滿月的清輝在箭尖上流轉,她鬆開手指,一道光華從她的指塵飛出。流星般的落向東南方的光華,在將要完全隱沒在黑暗中時,爆出一片刺目的七彩光芒,七彩在空中散落,瞬間即逝。

她閉著眼,似在回味七彩散落那瞬的絢麗,又似在傾聽著弓弦在箭去時顫響的寂寞。片刻後,她的聲音帶著夢的幽幻響起:

“東南方,正七十裏外,天宮轄區邊界,曾有座命運巫族世居的山穀。那裏,二十年前出現過整個子烏大陸上最能與神明溝通的知命巫女……”

“山穀裏的樹木花草,流水微風至今仍在傳頌著她的美麗……”

“可以了!”

她疑惑的睜眼,看著突然間臉色突然間黯淡的師父:“可是,我還沒有‘看’完。”

“不用‘看’了,能夠‘看到’這些,足以證明你已經煉成‘左知’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是所有巫女修行孜孜以求的目標:上能知天命,下可測人運,左手開弓,可知過去;右手開弓,能預見未來。它的名字,就叫司讖!

“你練成了司讖之術,我總算沒有辜負你母親將你交給我時的期望。”

她看著師父溫和滿足的微笑,眼眶有點溫熱濕潤,母親與師父曾有什麼樣的情緣,她不得而知。可她曾聽過師父在夢裏低低的囈語:“雲羅,雲羅……”

雲羅,是母親嫁入天宮前的閨名,卻令師父魂牽夢縈,連自己隱居的山也起名叫“雲羅山”。至情至性的師父,至癡至傻的師父,溫文柔和的師父,胸懷慈善的師父,天底下,還會有第二個像師父這樣的人嗎?

每當師父臉上露出那既痛苦又歡喜的神情時,她的心裏是多麼的不舍,不舍師父受苦,不舍師父的孤獨,更不舍得離開師父。

可是,能不舍嗎?她在跟隨師父學藝的時候,母親已經說過,不管她的靈術修煉成果如何,她一定要在十八歲生日之前的一個月回天宮去,當時師父一口應承。

她知道的,在師父眼裏,沒有比母親的話更重要的東西,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為母親做到。今夜,就是母親所定時限的最後一夜。這一次,不管她怎樣撒嬌耍賴,裝癡扮傻,都勢必離開師父回宮了吧?

剛剛那一箭,大概就是她今生最後一次在師父的指導下彎弓吧!

“師父,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流雲族的哥舒翰大哥都會來看我,我不能讓他空跑一趟,想等他來了我再下山,好嗎?”

師父沒有說話,可是,當他的眼睛深深地注視她的時候,眼中的不讚同卻比任何拒絕的語言更能叫她心痛。

她忍住眼角的濕意,對師父笑道:“我是跟師父鬧著玩呢!我早就準備好了,一等師父確認我修煉有成,我就立即下山。”

師父憐愛的撫撫她頭發,仿佛她依然是當年那個隻顧著要他抱的八歲小孩兒:“這才乖。如果哥舒翰來了,師父會給他指路,讓他去天宮找你。”

她心中抽痛,有句話哽著不吐不快,然而要說出口來卻也無比的艱難,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扯出滿臉的笑容:“師父……”

“……天讖妹子,做哥哥的看你來啦,你快出山來吧!”

慷慨豪邁的笑聲透過重重山巒直送進來,聲音雄渾有力,在山中激蕩回響,那笑聲一激,登時把她急切出口微弱語音擊得支離破碎,消散無形。

師父愕然一笑:“這就是五年前你救下的那個流雲族的浪人哥舒翰?聽他的聲音,定是個靈武兼修的高手!有這樣的哥哥,對你的將來大有幫助。”

剛剛說的話,師父大概沒有聽到吧?那麼,還要再說一遍嗎?

猶豫間,師父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說:“讖兒,你快去吧!哥舒翰這樣用心,你可不要讓他久等了。可惜師父一貧如洗,身無長物,也沒有什麼送給你,隻能求上蒼保佑讖兒平安吉祥,無災無難過一生。”

“師父……”

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頭,最後化成一聲輕咽:“讖兒也盼著師父從此以後,平安喜樂,無憂無愁……讖兒走後,師父獨身山居,還盼多多保重!”

師父伸手將她扶起,微微一笑,無言轉身離去。月光如水,夜霧幽朦,他的背影飄逸俊雅,仿佛早已脫離了俗世凡塵——從此刻起,就脫離了她的俗世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