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樣對待疾病
翠柳街
作者:孟德民
人吃五穀雜糧,總是要生病的。年輕力壯的時候,遇到小病小恙,挺一挺扛一扛就過去了,治與不治無所謂,覺得生命力無限旺盛,未來的日子無限長遠。年紀漸長,開始懂得珍攝身體,防範疾病,好多人去暴走,瑜伽,冬泳,跳廣場舞,打太極拳,去燒香拜佛或施舍放生,身體鍛煉與心靈祈禱雙管齊下,不求長命百歲,但求遠離病痛——健康成了生命中頭等重要的事情。然而疾病之來往往防不勝防,大氣汙染,水土汙染,食品有毒,突發瘟疫,精神壓力,基因遺傳,方方麵麵,哪一樣都是誘因。一旦“病魔”纏身,或者不幸患癌,一輩子的光榮與夢想都前功盡棄,子女親屬也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治不治得好,還得憑運氣看造化,老天說了算。有公費醫療可恃者,尚無後顧之憂,對於缺乏醫療保障,或根本沒有經濟來源,尤其是漂泊在城市裏的打工者來說,疾病帶來的心理壓力、精神摧殘,遠勝於疾病本身。
陳再見的《有疾》,講述的是幾個在深圳打工的年輕人,當自己或親人身患重病時,如何應對、如何活下去的心靈掙紮的故事。
情人小晴認為,對待疾病最好的辦法不是治,而是“忘了它”。她的話戳中了“我”的隱痛。女兒未滿三月時受創致聾,無法籌措至少四十萬元的手術費而放棄治療後,“我”所抱態度正是“忘卻”,隻是這忘卻有點像鴕鳥式的逃避:一方麵,死守女兒生病的秘密,生怕讓外人知道真相,更恐懼隨著女兒的長大,將來成為“像啞巴那樣讓人厭煩和害怕的癡傻模樣”,以致每天不敢回家麵對她們母女;一方麵,“我”在萍水相逢連姓氏也不知的小晴身上尋歡作樂,迷醉於溫柔鄉中,用肉體的宣泄來化解精神的絕望。然而嚴酷的事實總是會在心頭泛起,清醒自己對女兒是一個失敗而不負責任的父親,在妻子麵前更是自慚形穢。妻子安紅的態度則是堅持。她一個人扛起生活的重負,不妥協,不放棄,對丈夫出軌尋歡、背叛家庭不聞不問,全身心地照顧女兒,用偉大的母愛和不懈的努力,默默堅持著奇跡的發生,終於金石為開。小說用對比的手法,把男人的自私、懦弱與女人的偉大、堅強,表現得非常充分。
小晴的“忘卻”截然不同。小說撇開關於小晴疾病態度的探究,貎似漫不經心地說婚外情,說身世,說風花雪月,顯得溫馨而浪漫,呈現在讀者麵前的小晴,像一個純樸善良、憨厚溫順、不諳世事、沒心沒肺,隻知盡情享受生活的鄰家小妹。好像一切痛苦都與她無關,母親那麼凶狠,生活那麼疼痛,在她的敘說中都成了詩意的表達。直到安葬完母親,與“我”一起返回深圳途中,小晴才突然告知早已身患絕症的真相。讀者由此明白,她對疾病的“忘卻”,其實是無可奈何的一種認命,一種順從。這樣一個出身窮苦、缺乏母愛甚至有著悲傷童年、文化不高相貌也不出眾的打工女孩,麵對不治之症,除了“忘卻、輕視、忽略、看不起它”,還有什麼可以選擇的呢?生活已經把她逼入絕境,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屈從於命運,像母親希望的那樣,傍大款、做小三。難能可貴的是,即使大難臨頭,她仍然甘於清貧,一無所圖地與“我”這個窮司機抱團取暖。最後在村口分手時,小說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