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故人之又見弘光(2)
靜己便笑著應了一聲,著僧人到外麵煮茶。
蘇問昔看靜己行事規矩,全沒了當初的活潑跳脫,不由對他笑道:“你那時也是瘦得見骨,如何過了些年仍是沒有長肉?在這相國寺竟是過得比以前還清苦嗎?”
在蘇問昔心中,靜己仍是當年那個肥大的僧袍纏裹的瘦小孩子。
然而眼前這個,卻被時光打磨得高高瘦瘦,昔日的天真稚氣變成了今日的沉靜有禮。
十六七歲的少年,臉上難得的,是這個年紀的少年難有的平靜和洞達,行雲流水般的淡然,潭麵無波的沉靜,像菩提樹旁的那杆靜心竹,風來不動聲色地慢搖,風去神態安然地靜立。
而時光在杜鳴身上,卻是讓那個少年茁壯拔節一般地長成了參天大樹,粗壯雄偉地護住一片天空,為下麵的人擋風遮陽。
因著杜鳴的身世,蘇問昔有許多話想問靜己。
然而喝了一杯茶後,卻是笑著對靜己說道:“大師身體不適,寺裏居然沒有略懂醫術者。日後不管是大師或是那位師父偶有病痛,實是不便。不知道寺裏有沒有略通一些醫理願意學些醫術的師父,若能抽時間到醫館那邊學點皮毛,以後哪位師父不適也不至兵慌馬亂,耽誤病情。”
她之前為弘光大師把脈的時候,明明是長期思慮過重引發心疾。
記得幼時曾經幾次見弘光大師,並不記得弘光有心疾,也未聽寺裏哪位師父提起。建陽 時候的弘光心情洞達,為人寬厚,幾次見他都是慈眉善目,臉帶微笑。
那樣的弘光大師,到底有什麼心事壓在心底以至於帶累了身體呢?
而弘光的身體,靜己顯然是知道一二,故而醫館求醫的時候才萬分慌張。
如果不是見到現在的靜己,以當年靜己識弘光如師如父的親近,那般慌張蘇問昔並不會奇怪。
然而見了眼前的靜己,似乎萬事於心間已修成一團雲,居然在一旁侍立等候的時候,焦急不能自持。這倒是有些奇怪了。
靜己聽了蘇問昔的話,有些動容。神情略帶遲疑,卻沒有即時應下。
蘇問昔便笑道:“我是隨口的提議,但凡寺裏有師父想學,醫館那邊我能講個情,不是什麼問題。不過畢竟是相國寺,我不太懂規矩,不知道寺裏僧人到外麵醫館學醫犯不犯規矩?”
問的是孟郡。
孟郡是個直腸子,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這事兒回頭我跟皇上去問過。如果寺裏僧人不能到醫館去,那就請無病來寺裏好了。”
說得蘇問昔失笑:“說得好像醫館是你的,我的徒弟受你管束一樣。既然你如此說了,回頭便問問吧。”又對靜己說道,“大師的身體需要慢慢靜心調養,切不可勞心傷力。近些日子我讓無病每天來給大師診一診看一看,過了十天半月,若無異狀,隻需慢慢服藥即可。”
靜己合手稱謝。
蘇問昔掩唇笑道:“當初也未見你如此多禮,果然是人大了,心思多了,禮便勤了。人卻顯得生疏了。我不用你謝,大師當日我也是熟的,為大師診病,原是份內之事,舉手之勞。”
回頭對孟郡笑道:“咱們這就出寺吧。我最怕別人一口一個謝,一動一個禮。”
說得孟郡失了笑。蘇問昔說話,他自然是應著。
他小時候倒是常來這相國寺,那時候靜己是個挺安靜的小不點,雖然大他一歲的樣子, 瘦巴巴沒有幾兩肉,看見他上樹爬牆掏鳥窩,合手成什地念佛,像個嚴肅的大人一樣以佛理想勸誡。
孟郡那時候就覺得這個小不點真是無趣得很。到現在也沒有對他改觀。一聽蘇問昔說走,立刻便應了。
靜己這邊目送蘇問昔帶著孟郡和侍女出了寺,才回轉到弘光大師禪房中。
對床邊守著的師兄執個禮,說道:“師兄且去休息,主持師父我來照看便是。”
寺裏僧人向來知道靜己視弘光主持如師如父,倒也沒有推辭,說了聲:“有勞師弟!”人便退了出去。
靜己聽著外麵腳步聲漸遠漸消,便向床邊趨近,輕輕叫了聲:“師父!”
弘光慢慢睜開眼,麵色倒是平靜。
靜己問道:“師父可還覺得心跳如擂地難受?”
弘光微微一笑:“我已經偷了這麼多年時光,風燭殘年,無可遺憾了。”
“師父!”
“靜己,為師生前參佛,身後侍佛,乃是造化。不必如此!我今日觀蘇瑾元此女,難得的清明靈透,如此造化,倒不枉了蘇瑾元一番苦心。”
靜己目露難過地看著弘光:“師父既然一再教我入佛門處世外,又何必念念不忘前事?既然蘇小姐都清明洞達,並未記恨前事,師父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