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樹金芝,藍礁霧繞,紛盈葳蕤的南海珊瑚群,瓊花葵藻層生繁衍,大片隨波搖曳的柔軟觸須頂端,七彩珠燈螢輝明奐,有如漢河天星沉海,粉紅寬闊的雲脈鬆蕉葉下,輕小悠閑的花斑魚影忽隱忽現,似是在躲,似是在頑。沃町川魬城山穀的晨曦,美如仙蹤,靜若無人。
圓窗鏤傘,星射環框,葵骨邊緣的窗棱微敞,透析三寸細滑鱗閃的藍尾光影,好奇的守著那點縫隙嬉皮浮動,溫暖的海底洋流壓塵過境,栓板迎水掀升,軟尾劃波搖擺,趁機一番靈巧的鑽扭,終是如願以償的溜進去。
帷幔蒙紗,青紅錦華,飄渺垂簾,層層遮掩的雕欄臥榻間,絲縷細緩輕息,安適恬然,近顏憑幕張望,繡枕一方,有美深藏。
愛欲蒙心,藍尾激動生懷,搖身擺尾的鑽入帳中,凝脂如膏的雪麵玉顏,籠罩柔和香美的薄皙光暈,綿綿愈近眼前。
尾鰭鳧水如扇,歡脫的攪起細膩滑膚的淺紋,驚擾此間獨寢沉眠的寧靜,錦被下隱約有物突起蠕動,藍尾沾沾一喜,端正停身伊人雙闔的美目前,屏息靜待她初醒流波的瞳輝。
眼前良久無動,身後隱約有聲,藍尾疑惑的轉回魚頭,秋黃星斑,烏鼻拱嘴,正對上一張睡意朦朧的碩大狗臉。
“咕嚕!”藍影一個激靈退出老遠,“砰”的撞在床尾堅硬的石壁上,一陣金星亂冒,忙不迭的倉惶竄出紗帳,跌撞翻滾著落荒而逃。
璿七已被方才那陣提神開胃的魚味吊醒,它幾番扭掙從阿皎懷裏鑽出來,短鰭伸展搖起尾巴,縱身追上去。
盞落盆打,水流紊亂,避靜的帷幔翻卷飛揚,不斷被兩隻困在屋裏追逐的一魚一狗撞身掀開,帳內休憩的人兒終是不堪其擾的悠悠醒轉,抬袖掩住帳外通透直入的粼粼晨光,阿皎撐著床榻倚枕邊直起半身,倦怠猶然的睜開眼睛。
和暖的杏黃,幽冥的深藍,兩抹明麗相映的色彩在波光瀲灩中穿梭遊移,無休止的纏鬥離合。隔紗注視良久,眸中倦意的朦朧漸退,璿七扇鰭飛奔的形影愈加清晰可辨,阿皎無奈的吐出一息,抬手揉揉額角。
“小七,別鬧了。”
“叮叮叮。”鈴音輕響,觸水傳聲,璿七機敏的吐個泡泡,丟下那條珊瑚魚轉身鑽出洞門。阿皎抬頭,挑指撩開紗帳,溯著聲源的方向悉心聆聽。
隻言片語的談話,交歇伴著清脆明快的笑聲,“有客麽。”阿皎起身下榻,拿過床頭深秋染色的棲蘺外袍,大略穿戴整齊,跟著遊出臥房。
客室的光景入目明亮,頂上天窗高懸的帷幔豁朗大敞,輕紗嫋嫋,隨著窗口瀉入的流波飄搖舞動,下麵那張鑲嵌瑤紋石玉的高腳案旁,岸然浮立兩道修長的清俊人影。
“阿皎。”久違熟悉的呼喚,利落齊頜的浪花卷發,額前一縷迤邐青絲諧麵垂落,逸潭解下腰間的青骨彎刀置於案上,唇角淺勾,含笑看著她。
“叮叮。”星點脆落的悅耳鈴響,伴著笑意盈盈的清爽男音,“逸潭,這是你妹妹?”阿皎聞聲看過去,哥哥身側的同伴一閃即逝,找尋不見。
阿皎疑惑的收回目光,正欲開口,眼前驀然一暗,恍惚中視野迷蒙不清,隻看到一片清澈見底的冰藍無邊,忽的抹影消失。
“逸潭,你生的紫瞳,她卻是金瞳誒。”那忽閃的人影不知何時浮起在逸潭身旁,來回打量他們打趣笑道。阿皎側目聳聳肩膀,沒等起身遊過去,腦袋又被憑空冒出來的大手揉上,“好可愛嗬嗬嗬~”
他好快,阿皎暗暗心忖,敏捷的俯身一沉,擺脫那自來熟戲弄無度的指掌,匆匆搖尾快遁,遊到逸潭身後,“哥哥。”掩麵藏匿,阿皎輕輕伏在逸潭肩頭。
那人捧腹撲哧一笑,劃尾朝兄妹倆轉回身,“小姑娘很認生麽,我是鯋國遣來的信使。”他笑罷抬眸,捏起身側那塊紋冰山徽章的鏤牌,搖晃著自我介紹,“北海淕原,鮗氏阿霖。”
清揚飛舞的神色,明媚閃亮的笑顏,冰藍的淺眸清映如水晶,烏綢黑緞般順滑柔軟的及腰長發扣玉環尾束,淡煙如暮的雲錦繡魚紋梭子袍,身側掛一串精巧銀鑄的螺形水鈴。
“阿霖是我在北海認識的朋友。”逸潭拉過躲在背後的阿皎,“他此次南海之行會暫住在我們家裏,阿皎你去幫他準備客房吧。”“喔。”這倒是好辦,自三年前父母東行離去,家裏的空房實在多的很。
“啊啊肚子好餓…”身後鮗霖忽的揚聲,阿皎回頭,卻沒見到他人,隻聽得廚間傳來一陣叮當亂響,阿皎趕緊鳧水跟過去。
“鮗霖?”阿皎扒簾遊進廚間,青石打磨的案台,無菜無魚光潔可鑒,鮗霖正悠哉的臥在屋角懸梁的吊籃裏,一手端著昨夜她食剩的那碟甜點,嘴上咬著半塊魚子沙餡的蝦皮酥餅,“小妹妹,這餅子你做的?”他狼吞虎咽三兩口吞下手裏的點心,意猶未盡吮著指頭。
“恩,你吃這些不行的,我還是去弄條魚來…”阿皎話沒說完,溫暖迅疾的水流倏然拂麵而過,鮗霖輕揚的聲音自背後老遠響起,“還是做給你哥吧,我去打個盹先,小妹妹晚安呐~”
“晚安…”阿皎仰麵望望閣頂明亮白晝的天光,搖頭轉身遊出來,“哥~趕路回來可是餓了?我先給你備些早膳可好?”客房那邊無人答話,逸潭不在,阿皎便返去他房間找人,紫金漆頂的寢室裏重重帷幕閉合垂掛,臥榻上頎長的淡影隱約,他已是安歇無聲的睡下。
心中輕歎一記,阿皎小心的從逸潭房裏退出來,途經廚間,意外瞥見裏麵歡騰饕餮的黃影,她遊進去,捉了正在**餅渣的璿七,帶上它一起回屋。
掀開臥室青萱的洞簾,阿皎鬆開璿七潛身進來,“咕嚕嚕~”狗子搖著尾巴遊到榻前,沒有立即鑽進去,卻是輾轉徘徊在帷幔前,碎碎嘟囔著吐泡泡。
“怎了?”阿皎上前撩開紗帳,榻沿外露一截煙色的錦袍緞帶,視線順這條帶子看過去,薄唇微啟,長睫落影,衣衫半褪的長發敞懷男子,正攬著她的海綿繡枕呼喝大睡。
阿皎無力扶額,“鮗霖,你睡錯床了。”璿七湊過來,遊到榻角咬他銀灰色的長尾向外拖,“小七不可…”阿皎揮手趕開璿七,回頭看鮗霖。狗牙噬尾有印,他仍是安然不動的坦身躺著,鼾息沉穩,睡的像條死魚。
“竟是累成這樣。”阿皎收起那件亂丟的外袍疊好,進去為睡死的鮗大少爺蓋好被子,“鵲巢鳩占,那我去收拾客房睡,小七,走吧。”
玄冥之端的北海,距此地南疆有百萬裏之遙,逸潭和鮗霖,兩人這一睡下,直躺到隔日黃昏夕落,方才相繼醒來。
“劈。”兩指一捏,香脆的海瓜子沿縫劈開,帶殼含唇一吮,滑溜的嫩肉剝離吸入,櫻口嚅嚅細啖,齒間柔韌生津。
“鯋國世傳秘術-瞬禦,溯流破水疾馳,如影似幻,日行可達萬裏……嘖嘖。”這想必便是那鮗霖當家拿手的功夫,“原來如此。”細細看完眼前這章,阿皎抬手舔指,再翻過一頁。
“劈。”又一顆瓜子脆響有聲,卻不是她捏的,阿皎放下書抬頭,清清涼涼的冰藍水眸,正對上她的眼睛,盈盈含笑,“小妹妹,看什麼呢?”
“北海武行錄。”阿皎合上書,把封麵露給他看,“你叫我阿皎就好,我哥他醒了麽?”鮗霖起身揉揉後腦,甚沒形象的打哈欠道,“逸潭啊,貌似還在屋裏躺著呢。”言畢伸手自碟裏抓把瓜子,津津有味的捧著嗑,“這瓜子味道新鮮著,拿什麼醃的?”
“南海香葫。”阿皎眨著眼睛道,將那碟瓜子朝他推推,“喜歡就都拿去吧,我去給你們準備晚膳,整整睡了兩天一夜,定是都餓了。”
鮗霖初醒未食,胃腹裏正空得慌,聞言歡喜的挑頜一笑,“嗯好,謝啦阿皎。”“不必。”收好案上的卷錄,阿皎甩尾遊出書房。
架籠裏關著她平日打來的獵物,魚貝蝦蟹都豐足,金絲網兜幾番包抄,套出亮藍的蝶斑和赭紅的雀鯛,“北海人常食厚脂的鱈魚和白鮭,他想必還沒試過南國料理清甜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