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我化生那天,千年才開一回的彼岸花開得正盛。
又據說,那天,阿修羅王攜阿修羅族一眾奉王太後前往三途河邊,準備在王太後最心愛的花叢中為她老人家慶賀一千三百五十萬歲壽辰,誰知當這浩浩蕩蕩阿修羅眾到達三途河之時,原本應是暗紅一片的彼岸花海,卻已是鬱鬱蔥蔥了。
彼岸花,一千年花盛,一千年葉茂,花開葉落,葉現花謝,誰都知道這滿眼的青綠意味著什麼。可是明明花開不到一百年,為何這樣早就凋零了呢?難道這千年的輪回改成百年了?
正當眾人疑惑難解之時,有眼尖的阿修羅眾在那片提前了九百年出現的綠葉叢中,發現了剛化生的我。
這是迄今為止最令我感到痛苦之事。
即使那時的我神智未開,並未發覺那樣赤裸裸地暴露在眾阿修羅麵前有何不妥,但如今的我每每憶起那段聽來的往事,總覺得極為不恥,不恥到不堪回首之地步。
孟婆安慰我說,每個種族初到這個世上都是以最真實的樣貌迎接第一個看到他們的人。我是由彼岸花化生而來的,彼岸花長在三途河畔,而三途河的水是由天地間所有生靈的情感所化。天上地下,無論是誰,當他死去或寂滅之時,他生前所有的喜怒哀樂、愛恨嗔癡都會歸入三途河,最後彙入那片無妄之海中。
這些情感中,人的情感是最強大也是數量最多的,彼岸花日日由這種包含眾多人類情感所化的水滋養著,日積月累有了人的靈性,所以我才會以人類嬰兒的形式化生。
孟婆最喜歡鬼魂打交道,便也學會了像他們生前做人時那樣講一些聽起來很深刻很有邏輯的大道理,但其實這些話對於解決我的痛苦沒有什麼實質作用。
羅修知曉我的想法後,卻說我之所以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經曆得太少。他說若是我能經曆他所經曆過的那些痛苦之事,但凡隻要其中一件,我便會覺得我不著寸縷地化生在眾人麵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了。
聽了他這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對羅修極好,好到使他受寵至驚以致於跑來問我究竟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好,莫非有什麼目的?
看著他那一臉“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的樣子,我搖搖頭,“其實我是想,若果真如你那天所言,你得是要不著寸縷地出現在眾人麵前多少次才能練就這樣堅強的心態啊!”
我承認我很喜歡看羅修一副恨不得上來掐死我,卻又生生地站在那裏無可奈何的表情。
說起來,羅修是我有記憶以來認識的第二個人。隻是,這話說起來還有些心虛,我明確地知道羅修不是人,但我不知道不是人的羅修究竟是什麼。
我雖是彼岸花所化,但我的出現著實是對天上地下所有篤信經典者的一個沉重的打擊。
據《六界眾生百科大全》記載:“世間萬物,凡存在者皆可修行入境。花草魚蟲、飛鳥走獸抑或頑石,可修行入妖道,繼而入仙道,繼而入神道,人、鬼可修行入仙道、神道,亦有入夜叉道、修羅道抑或阿修羅道者。然生於三途河彼岸之花者,自三途河開之日起,未曾聞有修行入境者,何況脫離本體而化生者乎?概疑所飲之水濁氣過重之故。”
雖然我對那位編寫此書的老仙人所采用的這種舉例論證的方法很是不屑一顧,你如何能以彼岸花之前從未有過化生者為由,便斷定彼岸花是不能修行的呢?這就好比你以孟婆從來隻穿黑衣為由便斷定孟婆將來也不會穿白衣,這是很冒險的論斷。
難免有一天會冒出一個我,或者一位規定下屬隻能穿白衣工作的閻羅王,就能輕易打破你的論斷。
不過話雖說得如此鏗鏘有力,現實卻如此令我不堪。雖然我為彼岸花一族打破了不能修行的傳言,但在我之後,並未如大家想象那樣從此彼岸花家族的化生者會如春筍般湧現而出,反而在我之後,彼岸花依舊維持原本的生存方式,花開葉落,葉生花謝,一千年的輪回,再也未被打破過。這是後話。
但有一個話題自從我化生後便被提上議程,便是我該如何修行。
當日,阿修羅族的王太後原本是要來三途河邊慶賀壽辰的,沒料到遇見了剛化生的我。她抱起趴在草叢中的嬰兒,背對著身後他的兒子及阿修羅眾,她說,“這就是阿修羅盼了多年的公主,我們的公主,就叫她,”她看了眼四周一夜之間長出的濃綠,接著說,“叫她,羅青。”
從那時起,我成了阿修羅王羅睺的義妹,阿修羅族唯一的公主,羅青。將我帶回去撫養了兩百年之後,王太後發現我依舊如初生嬰兒一般,沒有一絲成長的跡象,族內有學識的阿修羅連帶眾阿修羅長老都來看過,均表示毫無辦法。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因我這樣由彼岸花化生來的,史上別無二例,著實是無章可循。
就這樣又過了兩百年,三途河上奈何橋畔的孟婆托人帶話給王太後,說是由於我汲取了所有彼岸花的精氣,提早九百年化生,出於某種高深的理由,在未來的九百年內,我必須每日在三途河水中浸泡一個時辰,才會在九百年間如人間的孩子一般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