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妤兒再睜眼,是被一陣熟悉的食物香味喚醒的。
薑武端著一隻托盤,托盤裏放著一碟野蜂蜜酸棗糕,一碗雞蛋銀絲麵,他表情沉痛,就站在她床邊。
看見宋妤兒睜眼,他輕喚了句“婉婉”。
宋妤兒虛弱的皺了皺眉,“是你啊!”
“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我扶你起來吃些。”說著,他讓碧痕將榻幾支在床榻上,然後將手裏的紅木托盤放在榻幾上。
另一邊,碧痕也將宋妤兒扶了起來。
要是以往,宋妤兒看見這兩樣吃食,就算不驚喜,也會由衷的開心一下,可是現在,她瞧著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夫人!”碧痕怕宋妤兒握不動筷子,特意用象牙箸挑了拇指大小的酸棗糕夾到她嘴邊。
宋妤兒看著碧痕哀求的眼神,她張了張嘴,咬掉半塊酸棗糕,放進嘴裏慢慢的嚼著。
碧痕和薑武看著她咀嚼的動作,心提到了嗓子眼。隻盼著她能吃下去……
宋妤兒也不想辜負碧痕,這丫頭,打從她病後,就一直忙前忙後的伺候,現在看著比她豐腴不了幾分,她皺著眉頭,盡力想咽下去,可東西一到嗓子眼,又抑製不住的反胃起來。
“嘔!”她麵上浮現出一抹痛苦,下一刻,被嚼碎的半塊酸棗糕又從她口中吐了出來,落在碧痕眼疾手快捧來的青瓷小盅裏。
這一番折騰,她臉上的光景更差,薑武隻覺心如刀絞,他囁嚅著嘴唇,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宋妤兒卻向碧痕擺起手來,“你帶人下去吧,我想再歇會兒。”
碧痕對宋妤兒的身子最是清楚不過,她回頭怨恨又無奈的看了薑武一眼,然後回頭將東西全收拾好,又放下了帳子,引著薑武朝外走去。
外麵廳裏,薑武高居主位,碧痕跪在地上。
“夫人這樣,你為何不去請太醫!”主位上,薑武厲聲質問。
碧痕一臉的委屈,“太醫是奴婢想請就請的嗎?沒有侯爺名帖,太醫院諸位太醫認得奴婢是誰!”
“這麼說,倒是全怪本侯了?”薑武狠狠瞪了碧痕一眼,遷怒道。
碧痕心裏說著“可不就是怪您”,麵上卻三緘其口,一言不發,隻是挺直脊背沉默的跪著。
薑武見她不語,臉上厲色更重,寒著眼神默了許久,然後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道,“這一筆,我先給你記著,現在去前院拿名帖,立刻讓人去太醫院將所有的太醫都請過來。”
“是,侯爺!”碧痕答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幽怨的往後退去。
等她請了太醫過來,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眾位太醫會診後,都搖頭歎息,不敢言語。
薑武麵色鐵青,狠狠的瞪著院正,“你說,本侯的夫人到底怎麼樣?”
“侯爺,這……”院正早就聽說過定國侯愛妻如命的名聲,如何敢說實話,隻是眼神躲閃的吞吞吐吐。
院正已經六十多歲,是太醫院年紀最大的太醫,他身後,有幾個是他的徒弟,幾個徒弟裏最小的那個,看不得自己師傅被威脅,突然站出來,上前道,“侯爺不要逼問師傅了,師傅一家有老有小,都在京城,真說出實話那是要命的。”
“所以呢?”薑武看向那個年僅二十四歲,雲朝曆史上最年輕的太醫。眼中一片風雲之色。
那太醫倒是磊落,與薑武對視,毫不避諱道,“您夫人心思太重,憂思過多,又一直憋著不發泄出來,身子根基早就熬壞了,眼下又食不下咽恁多天……下官隻有一句話說。”
“什麼?”
“準備後事吧!”
準備後事吧……
這五個字如驚雷一般轟在薑武頭頂,他渾身顫抖著退後兩步,愣在那裏,許久才反應過來,然後喃喃的問,“真的,沒有一點兒生機了嗎?”
年輕太醫話匣子打開,就收拾不住,看著薑武,嘴角揚起一抹諷刺,“您現在看起來倒是深情得很,就是不知道,侯夫人發病,到底是因為誰。”
言下之意,就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要是真的疼愛,怎麼會把好好一個貴女千金逼到這個份上。
薑武聽了年輕太醫的話,直望向他,“你的意思是,我夫人會變成如今這樣,是因為我……”
年輕太醫意味深長的看了薑武一眼,卻沒開口再說什麼。
廳裏,正沉默著,東邊寢房裏,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薑武聽見,毫不猶豫的往寢房走去,進了屋,隻見梳妝台前,宋妤兒正在攬鏡梳妝。
而她身後,碧痕手裏的茶碗掉在地上。一臉驚愕。
“婉婉!”薑武喊了一聲,走上前去,凝望著銅鏡裏的如花麵容,錯愕道,“你,起來了?”
“嗯。”宋妤兒回頭,淡淡一笑,然後站起身,朝薑武走來。
薑武認出,她身上穿的這件衣裙,是從前太尉府帶過來的,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上身。
很美。
她蓮步輕移,衣裙嫋動。
薑武眼眶莫名溫熱。
隻差一步,她就要走到他跟前,卻突然顫了一顫,然後翻身往後倒去。
薑武下意識上前,將她抱在懷裏。
宋妤兒臉上搽了胭脂,氣色上看不出什麼,隻是眼神縹緲的很,她抓著他胸前的衣裳,一字一句的交代,“以後,三個孩子,勞你照顧了……”
“不,婉婉,不要啊!”薑武痛哭出聲,想留住宋妤兒,可生死之事,又怎是他能控製的,宋妤兒艱難的合上眼睛,揪著薑武胸口的手,緩緩垂落……
“婉婉!婉婉!”薑武失聲痛哭。
完全沒有發現,他身後,驀地多出一個人來。
“良太醫!”倒是碧痕先出了聲,詫異的喚道。
不是說,良太醫最近身子不爽利,一直臥床養著嗎?怎麼在這時候過來了。
良太醫顧不上搭理碧痕,他三步並兩步的上前,走到宋妤兒身邊,作勢摸了摸脈,然後向薑武道,“你夫人還有的救,去找百鯉珠來!”
“百鯉珠,什麼百鯉珠?”薑武渾身一僵,狂喜的問道。
良太醫胡子一動,“是我以前送給你夫人的一個寶貝。怎麼,她沒跟你說過?”
這事,宋妤兒還真沒有和薑武說過。
不過很快,薑武又轉向碧痕,問,“你呢,知不知道婉婉把百鯉珠放在了哪裏?”
碧痕也是一頭霧水,“夫人也沒跟奴婢提過啊!”
“沒提過,你不會動手去找啊!”薑武朝碧痕低吼。隨即他將宋妤兒抱上床後,也開始在屋裏翻找。
兩人一通翻,終於,在半個時辰後,百鯉珠被碧痕在宋妤兒梳妝盒的夾層翻到。
她眸光一深,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將東西藏進袖袋裏,繼續翻找……
又半個時辰過去,整個寢房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薑武整個人快要急瘋了。
他不停的在寢房裏轉圈,急的眉毛都要燒著的時候,嬋娟突然從外麵走進來。
她沉沉的掃了碧痕一眼,然後衝薑武道,“侯爺,夫人許是中毒也未可。”
“你說什麼!”薑武突然開口,寒光凜冽的瞪向嬋娟。
嬋娟下意識的掃了碧痕一眼,然後一咬牙道,“奴婢今早收拾東西時,不小心打翻了碧痕姐姐的首飾盒,裏麵掉出一支發簪,發簪摔斷了,裏麵掉出一些白色的粉末。”
“然後呢?”薑武眸光一深,繼續追問。
嬋娟咬了咬下唇,“然後奴婢覺得不對勁,就將府醫請了過來,府醫起初並沒有看出什麼不對,奴婢便又喚了沈姑娘過來,沈姑娘看後,說是一種叫作雷公藤的秘藥,混上安神茶,會讓人心情越來越抑鬱,食欲不振……”
“……”薑武沒有說話,直接轉頭看向碧痕。
碧痕被嬋娟拆穿後,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她含淚看著薑武,拳頭緊握。
“百鯉珠,你真的不知道在哪裏嗎?”薑武沒有理會秘藥一事,而是關心起百鯉珠。
在他心裏,婉婉的性命重過一切。
至於旁的,沒有什麼不能稍後再議。
碧痕被薑武看的低下頭去,薑武心裏也有些了然,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然後回頭吩咐嬋娟,“去搜一下她身上。若是沒有,再帶人去搜她房間。”
“是,侯爺!”嬋娟說著,就要往前走。
碧痕沒等她走過來,先一步痛哭出聲,然後將袖袋裏的百鯉珠拿了出來。
嬋娟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一把奪過,交給薑武。
薑武接過後,正要轉身將百鯉珠給一直站在一旁的良太醫。
嬋娟突然呀了一聲,衝著薑武,又道,“侯爺,奴婢忽然想起,碧痕姐姐那支簪子,是良府的葉診送給她的。”
薑武一聽,下意識的將珠子收了回來,然後又看向平靜立在屋裏的良太醫。
打從這位進屋後,他就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一開始,憂著宋妤兒,他沒有深想,現在聽嬋娟這麼一說,他不由得不細思。
麵前這個良太醫,脊背挺的太直,麵對他時完全沒有一點兒恐懼的模樣。
這跟之前的良太醫,明顯是兩個個性。
再想到嬋娟口中那個葉診,他突然冷笑出聲,“你的計謀很好,差點連本侯都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