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下午和慕成東見完麵,我突然一刻也不能等地想見到封信,打過電話知道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就約好直接到他家裏見,誰知一進門就見到這一幕。
封老爺子終於火山噴發了。
我一動也不敢動,站在旁邊隻覺得氣也喘不過來,這才知道平時樂嗬嗬的封老爺子真正發起威來,有多麼王者範。
因為封信私自準備出售風安堂地皮的事,一老一少的矛盾終於暴發。
我也沒心思聽封老爺子在罵什麼,隻牢牢地盯住他的手。
因為封老爺子右手上抓著一隻茶蓋碗,我預感他隨時會用它砸向封信,如果是這樣,那我就要使出我畢生最快的速度攔下它。
我一心一意地做著這件事,因為實在是盯得太用力太專注了,以至於身體都僵掉了。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待到封老爺子終於揚起手來,那隻茶碗眼看就要飛出手去,我終於瞅準時機,飛身一撲……
但沒想到我身體太僵硬了,於是就直接臉和四肢同時著地的姿勢摔倒在了他們兩人中間。
更悲劇的是,封老爺子根本沒有把茶碗砸下來,所以看上去,我就像莫名其妙地在人家上演的極其嚴肅痛苦憤怒的家庭劇裏,插入了一個尷尬的喜劇元素。
封老爺子的怒罵戛然而止,我哭喪著臉抬起頭來,看到了老人家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讓他受驚了……
我簡直不好意思再把臉轉向封信,想必他也是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這一刻,我隻羞愧地覺得,我真是太多餘了……
隻不過,經過我這麼一橫空打岔,封老爺子的火氣似乎被衝掉了一部分。
他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慌忙爬起來,覺得右腳脖子鑽心地疼。
老爺子沒好氣地衝我道:“你這丫頭怎麼愣頭愣腦的。”
他又衝封信道:“你給我跪在這裏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然後,他氣呼呼地拉上我回屋。
我一瘸一拐地跟著,咬牙切齒形象盡失,還不忘回頭偷瞄一眼封信。
他果然老實地跪著沒動,隻是看向我的眼神很是有些不忍。
一進到封家的大書房,封老爺子就把門一關,壓低聲音道:“你這丫頭,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的!”
我嚇了一跳,很是不好意思,站在那裏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覺得被揭穿後訕訕的。
我垂著頭說:“爺爺,我怕您打他……”
封老爺子自己坐到紅木的太師椅上,摸了摸胡須道:“所以你就在那兒使勁兒憋著勁兒,打算我要打他就衝出來護著是不是?”
我心想,我明明都沒有動啊,有這麼明顯嗎?
封老爺子長歎一口氣。
他喃喃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卻注意到他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桌上擺的一個相框。
相框裏是四個人的合影,一個是封老爺子,一個是少年時的封信,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應該是封老爺子的老伴,還有一個和封信的臉長得非常像的少女,應該是他早逝的雙胞胎妹妹封尋。
我努力想看清封尋的臉,但因為距離有點兒遠,看不清細節。
半晌,封老爺子轉過頭來,他的麵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仿佛歲月刻下的故事,明明暗暗。
我默默地看著他。
封老爺子指指對麵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
“封信和封尋,都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那時還有著好勝心,他們的爸爸不願意接我衣缽,我就一心想要在孫輩中找個傳人。
“封信從小就天資過人,謙虛勤勉,我就下了死勁地栽培他。阿尋那時頑劣得多,大家都以為她過得苦,其實不是。小時候挨打挨得多的,反而是封信。”
老人的臉上隨著回憶漸漸浮現出悲喜不定的表情。
“為什麼呢?因為期望太高,所以不允許他出一點點錯,偷一點兒懶。
“他們的爸爸來要孩子的時候,我讓阿尋跟去,肯定是有我的私心的。都是我帶大的孩子,我都舍不得。我一念私心鑄成大錯,阿尋死訊傳來的時候,全家天都塌了。後來他們的爸爸入獄,他們的奶奶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最後這個家,人丁凋落,竟隻剩下我和封信。
“程丫頭,你覺得我老頭子經曆了這些,還會把那些名利之事,看得比人重要嗎?”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呆了幾秒。
他卻又自己說下去了:“封信要賣風安堂地皮的事,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到今天才來發這個火,隻是想試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決心。我老了,身邊隻剩他一個人了,前些年,他表麵上看起來還是那樣生活,但其實已經把自己不當人了。上學說不上就不上了,還來了一場假婚姻如同兒戲,關係到他自己的事,隨便就能自暴自棄。這些啊,我都知道……他剛開始不肯再上學的那陣子,我每晚睡不著覺,我知道,他也一樣。我們就剩爺孫倆相依為命了,他變成這樣,我不能怨他,也不敢逼他,隻能期望有一天,他自己能振作起來。
“那個從小就太聽話的孩子,隻會傷害自己,不會指責別人。他這是為阿尋的死在懲罰自己,想賠上自己的一生,怕自己過得快活,就對不住死去的可憐的阿尋。
“所以,程丫頭,就衝你剛才那一出,我給你透個底……封信這次自己做主把風安堂地皮賣了,我料想他有他的打算。這是樁大事,他要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其實不生氣。活到我這個歲數,已經看透了。封信還年輕,重要的是他不再為死人羈絆地活下去。人有了在乎的東西,想保護的東西,才會想活,想活得好……所以不管他想做的是什麼,我都是高興的。
“丫頭,爺爺這次給他考驗,你不要摻和,我有分寸。爺爺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不管你有多喜歡封信,都不要主動跟他提結婚的事,一定要他來和你提。能答應嗎?”
從封老爺子的書房出來,我整個人都被震撼得暈乎乎的。
很多的話我還無法消化,但我相信他是為了封信好。
經曆了那麼多風浪悲喜的老人,對世間事的智慧,讓人感動也讓人唏噓。
我突然想到,如果封老爺子這麼了解和信任他的孫子,那以封信之慧,他也一定明白爺爺的心。
他一定知道爺爺的用心,否則,以他的孝順和細心,知道會惹得爺爺發這麼大火,那他斷然不會涉險。
看來唯一沒搞清楚狀況的,反而是我了。
這麼想清楚,心裏就徹底放鬆了。
我走到封信身邊,蹲下身去,伸出雙手摟住他一邊的胳膊輕輕搖動。
他安靜地看著我,眼神裏有著我不懂的一些光芒微微閃動。
我像小狗一樣乖巧地對他說:“封信,跟你說,今天下午,我和李青藍,去見了慕成東……”
他“哦”了一聲,尾音輕輕上揚,似有疑問。
於是,我和他說起下午的經曆。
我和李青藍,是在一家高檔健身會所見到慕成東的,他應該剛剛鍛煉完,正頭頂一塊毛巾在休息室的貴賓區等著我們。
他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活力,又掛上了那一臉的沒心沒肺笑模樣,看到李青藍就立刻跳起來用誇張的動作扶她坐下,逗得李青藍笑個不停。
完全看不出他們之間曾有過那麼多年的隔閡與陰霾,這或許就是成年人的自愈能力或掩飾能力。
有人說,如果你不開心,也要努力地嘴角上揚,你維持著笑的模樣,別人看到你也會開心地笑,這樣世界說不定就好了起來。
也許慕成東就是這樣的吧。
李青藍和他說起往事的時候,示意我回避一下,我知趣地退到了門外。
在路上,李青藍就和我說了,這一次,也算是和她曾經飛蛾撲火般愛過的男人,做一個正式的告別。
我想她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慕成東說。
他們聊了近兩個小時。
大約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慕成東推門而出,他說:“我送你們一程,但隻能把你們捎到半路啊。”
我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麼,但從他們倆的表情上看,似乎都是平靜的。
沒想到,慕成東說隻能把我們捎到半路,竟然是要去幼兒園接圈圈。
我和李青藍遠遠地站在車邊看著,慕成東已經像敏捷的豹子一樣竄進了幼兒園門口接人的家長中。
他和一個中年女人打了一個招呼,遠看感覺像之前見過一次的姚姚家那個保姆。
下午五點三十分,幼兒園的大門準時打開了,一個個豆丁般的粉粉嫩嫩的小朋友被老師牽著,一個個領到家長手上交接。
我看到姚家保姆過去順利地牽了一個小女孩兒出來,是小圈圈。
圈圈原來在早教中心上課時,最喜歡的老師就是我,因為個性敏感陰鬱而被我特別注意。雖然年紀稚嫩,但圈圈的臉上,卻很少出現天真的笑容。她衣著精致華麗,容貌出眾,但從不和同齡小朋友一起玩,總是一個人遠遠地離開人群呆坐著,或者自己玩自己的。
可是,今天,讓我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圈圈抬頭和保姆說了一句什麼,竟然回頭朝慕成東蹦跳著走過來。
這種在普通孩子身上隨處可見的歡快狀態,在圈圈身上卻是罕見現象。
她在我的印象裏一直是冷冷的、機械的、沉默的、跋扈的。
即使是對我充滿依戀,對封信充滿渴望的時候,她也是緊張的、揣測的、小心的。
我看到慕成東一下子就蹲了下來,把兩隻手豎起來放在自己頭上當兔子耳朵比來比去,那模樣一定滑稽可笑,圈圈咯咯地笑了。
然後他站起來,牽著圈圈的手,保姆跟在身後,三人一起走向他的車。
他和圈圈有說有笑的樣子,像滿眼可見的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的組合。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了內心有一種巨大的震撼。
我甚至不明了這震撼來自何方,看看身邊的李青藍,她的眼也是濕潤而溫柔的。
我沒有問她和慕成東聊了些什麼,關於當年,到底是怎樣的誤會,讓慕成東和姚姚會彼此都認為被對方背叛。
但我相信她對我說的,疑惑都解開了,但修複需要時間。
我和李青藍偷偷走開,沒有讓圈圈發現。
離開的時候,我抬頭看了一下,火焰般的霞光正爬上樓房的邊緣,顯得熱烈卻又安靜從容。
不知誰家喂養的白色鴿子飛了過去,天空湊巧在此時飄下來一片小小的絨羽,輕輕軟軟,打著旋。
那一刻,感覺到夏天即將來到的暖意,也很想把溫柔心情和封信分享。
聽我說完,封信沉默了一會兒。
我以為他也會覺得意外,但他開口的時候卻並非如此。
他說:“我沒有看錯慕成東,他這麼快就做到了。”
我說:“什麼?”
他淡淡地笑了:“他們是父女啊。圈圈真正的爸爸,一定能讓圈圈變成開心的孩子的。”
他沒有責備我莽撞,我鬆了一口氣。
我突然脫口而出:“圈圈一直以為你是她爸爸,現在她找到她真正的爸爸了,你失落不?”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笑意更玩味了一點兒。
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嘴賤嚇了一跳,感覺自己真是特別居心不良另有所指,臉騰地熱了起來,立刻像兔子一樣嗖地跳起來走了。
我剛走到院子裏,突然發現陰影裏安靜地站著一個人,嚇了我一跳。
我定睛一看,竟是彥一。
彥一自從住到封家,就很少與我聯係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他在封老爺子身邊,我還是很放心的。何況那日彥景城諷刺我腳踏兩隻船後,我轉念想想也覺得自己對彥一的關心或許的確是一種偽善。
因此對他的態度也就更加疏離了。
突然看到他在院子裏站著,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想必剛才的動靜都聽了個清楚,不由得有些尷尬。
他卻並不回避,隻慢慢地走過來,說:“我送你出去。”
我很驚訝過去活得那麼自閉的彥一,居然懂了一點兒恰到好處的人情世故,嘴角不禁彎了彎。
走在封家的小區道路上,滿天的星雲像是童話世界裏的華麗穹頂布,顯出磅礴而精致的視覺感。
想想幾個月前,我們還在彥家的大花園裏告別,他說如果他死了,就是因為我拋下了他,而我卻依然沒有回頭地狠心離去。
那些仿佛是昨日說出的狠話和傻話,竟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變得寬容和平靜。
或許人承受愛與痛的能力,都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
而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加寬容和慈悲。
我問彥一:“最近好嗎?小叔有為難你嗎?”
他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
我還在想怎麼開口問一下他尋找媽媽朱雪莉的事,他卻突然說:“我知道我和他的區別在哪裏了。”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我怔了一下,想了想,說:“你是說封信?”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瞳隱在長長的睫毛下,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彥一的眼睛,總讓人覺得心裏隱隱發疼。
我不忍地別過頭去。
聽到他輕聲說:“那天,我問他,我們的區別在哪兒?我們明明都很悲慘,為什麼她救你卻不肯救我?”
我“啊”了一聲。
彥一說:“他回答我說,我們也許曾經都很悲慘,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走,而你卻在原地睡著了。沒有人能叫醒裝睡的人,彥一,你想要人伸出手,就要自己先醒過來。”
這是封信對彥一說的話嗎?他從來沒有和我提過啊。
但彥一說錯了一點,封信從來沒有把希望寄托於被他人拯救,他是他自己的救世主,我隻是偶然幸運地打開了一扇窗,讓一直未曾放棄尋找的他看到了外麵有光。
這時,彥一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似是短信提示。
他現在開始使用手機了,但通訊錄裏的人,大概不超過五個。
他看了一眼,臉色忽然一滯。
他說:“小叔說,那個人……彥景儒來C城了……他要現在見我。”
不知何時開始,他竟不肯再叫彥景儒一聲爸爸。
22.他媽當然是賤死的!
身為彥一的生父,在香港居住於彥家的那段時間,我算是見過彥景儒幾次的。
說“算是見過”,是因為那幾次,也不過是他的私人座駕從我的身邊駛過。隻是還未出花園,所以車窗沒有搖上,他陰沉而木然的臉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
從輪廓上看,他和彥景城似乎有幾分相似,但感覺年紀大很多,氣質也更為獨斷凶悍,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張狂。
我是有些怕他的,因為神秘,所以懼怕。
所以每次我都是嚇一跳地退到路邊,低頭等他的車過去。
他的神秘,總是在有關於彥一的傳說裏若隱若現:彥一在C城長大的十來年他從未現身,突然現身就直接以交易的方式把彥一帶走,超級富豪,超級冷血……以及,在我進出彥家那麼長的時間裏,無論是彥一病重住院,還是幽閉在家,他竟然一次也沒有踏進過這個兒子的房間。
我一直猜測,彥一變成再見麵時的那個樣子,一方麵是因為朱雪莉的離開太直接粗暴,另一方麵卻是因為這個接走了他的所謂生父實在夠極品。
彥景儒似乎從來沒有把彥一當成活生生的人,在他看來,他需要一個繼承人,而彥一是世界上唯一流著他的血的孩子,所以就選中了彥一。
對彥景儒來說,或許彥一不過是那紙親子鑒定報告上的冷冰冰的一堆數字。
彥景儒給了這堆數字錦衣華服,要求他正常運行,按期望運行,如果出現異常,就直接送修。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想和這堆數字多一句言語。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會再插手彥一的事了,可是,彥景儒卻讓我感到一種異常的不安。
這種不安,甚至超過了懼怕。
我感覺彥一此行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這種感覺可能是緣於他接到短信後那一瞬間的臉色變化。
彥一是那種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甚至遊離於外的人,不知道是因為病情還是因為性格,反正他很少有因為外界變化而產生的情緒反應。
但是那一瞬間,他對我說,彥景儒要見他的時候,他的嘴唇,是有一點兒顫抖的。
彥一在害怕。
連死都不怕的彥一卻感到了害怕。
這個想法令我感到一絲衝動,我脫口而出:“我陪你過去!”
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挺晚了。
彥景儒並沒有和彥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他選的地方更為豪華。
一路上,彥一一直沉默不語,我試著逗他說話,他也沒什麼反應。
我有些擔心,偷偷給封信發了一個短信告訴他這事。
但封信也沒有回我。
一下車,我就看到穿著西裝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來。
彥一低聲說:“小叔的人。”
電梯是那種直接到層的設計,也許因為密閉性太好,電梯上升時寂靜無聲,甚至感覺不出一絲輕微震動。
我和彥一以及彥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裏麵時,我感到一種難言的壓抑感。
看一眼彥一,他的臉色也仿佛更加慘白。
到了三十層,電梯門一開,另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電梯出口正對麵等著,一見到彥一,就伸出手來。
彥一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我想,這個大概是彥景儒派的人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跟著我們,他們誰都沒有問我是誰,就好像木頭人一樣。
對彥家企業的這種風格,我一直覺得心裏有些冷颼颼的,有時覺得既誇張又詭異,和演電影一樣。
但經曆過才知道,生活比電影更無常。
我和彥一被帶進那間鋪著極為華麗地毯的房間,還未站定,就聽到一聲暴吼。
平時文質彬彬的彥景城從裏屋跌了出來,正跌到我們腳邊,他的金邊眼鏡都甩落在一旁,樣子狼狽。
兩個男人中,開始在酒店門口接我們的那個立刻衝上去扶他,並拾回了眼鏡,而另一個則木然地站著看著。
這也證實了我開始的猜想。
彥一也衝了上去,動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彥景城。
彥一對彥景城,平時也不見得有多溫和,甚至多數時候也是敵意滿滿,但內心裏,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小叔已經是他媽媽離去後他最親的人。
彥景城自己倒似乎並不以為意,慢慢站起來,表情平靜,仿佛剛才出醜的不是他,讓我暗暗佩服。
他輕輕拍了拍彥一的手,像個慈祥的父親一樣,說:“進去吧,你父親有些生氣,不要怕。”
然後,他又回頭對我說:“程小姐,你在這裏等一下。”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對我的到來感到驚訝,倒讓我有幾分意外的不解。
這是一間套房,我就在外間的沙發上坐下,那兩個男人卻退到了一邊直直地站著,他們自己倒沒什麼,卻看得我心裏尷尬不已。
裏屋從開始那聲暴吼後,就頻繁地傳出悶悶的砸東西的聲音。
之所以很悶,大概是因為這酒店的裝潢多是軟包和地毯之類,比較難以砸出聲響,讓發泄的人也不太爽氣。
彥一和彥景城進去後,砸東西的聲音就變成咆哮質問。
倒不是我故意偷聽,隻是好像誰也不在意我的存在,於是聲音就一波一波地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能認得出彥一和彥景城的聲音,剩下那個說話最多語氣最凶的男聲,肯定就是彥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質問彥一為什麼沒有跟著彥景城在學習經商,也覺得彥景城在這件事上一直在瞞他騙他,他對此感到憤怒而失望。
這是我第一次聽彥景儒說話,和他名字裏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說話風格迅速凶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窩,像一條毫不掩飾毒牙的蛇,嘶嘶地吐著芯子。
就算我隔著一牆遠遠聽著,也覺得背上冰冷一片。
對家人尚且如此,簡直難以想象他在其他時候是何等狀態。
我突然在這時想起了彥一的媽媽朱雪莉來。
那麼一個說話走路似乎都染著香帶著笑的美麗女人,怎麼會和這麼一個毒蛇般冰冷氣質的男人在一起呢?
彥景儒的聲音持續傳來:“你這個不成器的敗家樣子,我怎麼放心把家業交給你繼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為我沒得選,現在你再不給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趕你出門!從小你媽就沒有教好你,那種女人能教出什麼好兒子……”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意外的是,竟然是彥景城的聲音先打斷:“大哥!阿一病還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閉嘴!”又是一陣異常的混亂響動,然後是彥景城的驚呼:“阿一!”
彥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靜了幾秒。
彥一的聲音終於傳出來。
“我不需要繼承你的家業,我隻要你回答我:我媽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以為剛才彥景儒那番話,會讓彥一情緒失控,但是他竟然沒有。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機器人,語調平平,透出一種讓人心裏發寒的固執:“我媽是怎麼死的?”
我突然發現彥一有像彥景儒的地方了,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他們都有一種類似於獸類的原始的陰狠氣質,隻是彥一年輕稚嫩,彥景儒則更讓人害怕。
彥景城似在阻攔:“阿一!不要說了!”
“讓他問!”是彥景儒的聲音,他冷笑著,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為什麼不讓他問?他媽是怎麼死的,他媽當然是賤死的!”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裏屋的人都是何種表情反應,我隻知道,我全身都發抖了。
那是一個父親,在對他的親生兒子,評價他的母親。
我終於知道,彥一為什麼會從兒時的搗蛋鬼,變成再見麵時的瘋子。
他被關在那異鄉的華麗囚籠裏,在這種無形的折磨中呼救無門,他怎能不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