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資祈再扭頭看去,看到了地下的一個人,那人揮著手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良伯。
他老了許多,看著沈資祈老淚縱橫。
沈資祈有些遺憾。
對於他來說,良伯是自己幼年的庇護者,是啟蒙自己的人。
那時候的第一公子還不是第一公子,隻是一個有些怯懦的,剛剛失去依戀的娘親的一個小孩子。
娘親對他很好,將他保護得密不透風,是以他不知道世界上有那麼多的險惡,和肮髒。
但失去了娘親的庇佑,諾大世家潛藏的爪牙開始對他亮出來。
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人花心至極,光是妾,就納了十幾個,還不包括後來進門的。
跟在那些妾身邊的,是一個個或大或小,或男或女的孩子。
他們暗處裏使勁排擠他,給他下絆子,使父親對他的寵愛一點點地消散。
漸漸地,嫡子的身份在府裏已經成為一個懦弱,愚蠢的代名詞。
那個時候,自己身邊的人,隻有阿和。
他是自己的玩伴,每每在那些比自己大的人欺負自己時,盡忠職守,發揮著護衛主人的職責。
這個被娘親撿來的,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人,反倒比那些沾親帶故的人對自己要好得多。
隻是一個炎熱的夏天,他不見了。
後來在水池裏麵發現了他,腫腫的,浮在水麵上,滿麵發白,散發著一種臭味。
那時候他驚恐地後退了,眼角餘光看到那些兄弟們的得意的笑容。
突然之間他就明白了。
成長就在一瞬間,了悟的那一瞬間,他脫胎換骨。
從娘胎裏麵帶出來的那一層隱形的胎衣因為被娘親護衛著而一直牢牢地包裹著他,終於在種種變故的磋磨之下破裂了。
他記下來那些人那一刻的表情。
阿和走之後,在府裏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他一個人,艱難地對付著這一群餓狼。
辛而後來良伯來了。
沒有人知道從一個懦弱孩子成長為第一公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隻知道自己的心漸漸堅硬,再沒有什麼能夠打動他。
變故發生在一個冬日清晨。
他看見了小船上的那個人。
茫茫晨霧中,她猶如一朵冰冷而又鮮妍的花,長著堅硬的刺,刺進了他的心裏。
後來就是靠近,再後來是追逐。
他漸漸發現,蘇瑾的異常之處,心中計算著可以如何利用。
從沒有人能夠拒絕過他,而她偏偏是第一個。
不屑他的威脅,即使是合作,也是平等的雙方。
她確實有這個資本。
沈資祈膝蓋有些疼,從未跪下的人,自然是忍受不住的。
還好,很快就不疼了。
沈資祈挺直身子,四下環顧四周。
他看到蘇瑾,眼中流露出一種濃濃的感情。
人之將死,所有的感情再不宣泄就沒有機會了。
蘇瑾感到他的目光像是火燒一般,燒在自己的身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抽出令牌,狠狠地擲到了地上。
木牌上的金屬閃著冰冷的光,蘇瑾地下了頭。
她熟悉的血腥味湧進鼻子。
沈資祈,已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