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生泉(1 / 3)

雙生泉

古匣沉香

作者:西廂

一、寶貴的禮物

十洲拿著隨手撿來的樹枝拄著爬上這座早已經披上綠裝的山。

在半腰處,他停下腳步喘了口氣,目光透過半掩的樹木,望向雲霧繚繞下,模模糊糊的村莊,那裏隱隱有人影晃動。

他抬起頭,手指立在額前,擋住刺目的陽光,看著碧藍色的天空,算了算時間,又拄了拄臨時充當拐棍的樹枝,繼續向上爬,準備翻過這座山。

另一邊的山道上,一行幾個婦人正小心翼翼地下山,微微隆起的腹部以及護著的手掌,讓十洲駐足。

他看著婦人們緩慢地走下山,目光移向了她們先前走下來的山上。

“那些人是來求得兩個孩子的。”溫和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十洲下意識向身後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灰色暗花的婦人站在那裏,手裏提著竹籃。

“兩個……孩子?”十洲疑惑。

“是的,因為這山上,在這條流淌過這片土地的河流的源頭處,能夠求來兩個孩子。”婦人仰著頭,望著被繁茂的樹枝遮擋住的某處,輕輕開口。

二、泉水

十洲將灌滿了水的瓶子放在眼前輕輕晃著,陽光撒進水裏折射著金色的光。

“就是這個嗎?”十洲看向身後望著泉眼的婦人。

“是的,這就是讓我們能夠迎來兩個生命的泉水。”婦人點頭,有些懷念地看著。

在那平滑陡峭的石壁上,天然而成的泉眼正噴湧而出,滑落到下麵碧色的小潭裏,濺起四散的水花,而小潭連接的,便是一直向下,養育著這座村子的,蜿蜒流淌的溪水。

十洲收好瓶子裏的水,望向婦人:“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說說關於這泉水以及雙胞胎的故事嗎?”

到山腳下的村莊時,正巧太陽方下山,嫋嫋的炊煙從屋頂的煙囪升起,各家燈火依次亮起,遙遙望去,像是一條璀璨的星河。

婦人帶著十洲回到家裏。

開了一條縫的門後,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容藏在那裏,怯生生地望著十洲。

“這是我家裏的兩個孩子。”婦人走上前,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大的是裏奈,小的是奈末。”

“她們也是……”十洲停了停。

婦人輕輕點了點頭。

讓兩個孩子回了房間後,婦人望著坐在桌子前的十洲,沉默了片刻,目光有些飄遠:“其實這村子原本不叫雙生村,隻是因為村裏的婦人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懷孕,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雙胞胎,才因此得名的。”

村子早些年的時候名叫依水村,依傍南邊那條河水為生,因為一場洪水衝垮了家園後,村主任才決定帶著村裏人遷居到這座山下。

本是打魚為生的人們來到山下,重新開始農牧生活,雖然很辛苦,收成好的時候卻比打魚掙得多。

而在這座山上,叢林深處的地方,有一條溪水涓涓流淌,流過山脈,最後彙集在村子裏挖的河道裏,澆灌著這些土地。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傳說在村子裏蔓延開來。

隻要是有了身孕的母親,隻身上山,爬到這條溪水的源頭上,雙手捧著喝一口溪水,就會生出兩個孩子。

因為那場洪水,村子裏幸存的人都渴望著重新迎來新的生命,許多懷了身孕的母親帶著這樣的期盼爬上了這座山,在這溪水的源頭上,那處泉眼處,捧起了一小捧清冽的泉水。

我也是這其中的一個。

那時我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丈夫因為洪水丟了性命,我隻想多一個孩子在這個即將到來的冬天裏陪伴自己。

七個月後,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懷裏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

“因為這個泉水嗎?”十洲拿出灌滿泉水的小瓶子,望著水麵上的漣漪有些訝然。

“是的,這個泉水真的賜予了我們兩個孩子。”婦人的神情柔和下來,不知道因為想到什麼,隨即又稍稍暗淡,望向十洲又重新露出笑容,“如果不介意,今天您就在敝舍留宿一晚。”

“麻煩了。”十洲起身。

“沒關係。”婦人笑道,“每年村子裏都會來一些像是您這樣四處行走的人來借宿,我們都很榮幸能夠接待你們。”

十洲看著婦人轉過去的背影,稍稍皺眉。

後半夜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哀慟的哭聲,本就淺眠的十洲一驚,坐起身,打開窗戶望過去,一眼望見本該睡在房間裏的婦人站在院子裏,望著隔壁燈火通明的屋子,神色悲慟,像是帶著難以言喻的哀痛。

十洲也望向隔壁的屋子,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一個女人緊緊地抱著孩子痛哭出聲,心下有些了然,隨即又看著婦人的背影皺緊眉頭。

婦人站在院子裏,良久之後才緩慢地轉過身,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十洲。

“您……都看到了……”婦人稍稍吃驚之後,便是垂下眼瞼輕聲說。

“那個故事裏,你少說了什麼對嗎?”十洲淡淡開口。

“請跟我來。”婦人沉默了一下,對著十洲彎了彎腰,向著屋內走去。

燭台上的火輕輕搖曳著,婦人跪坐在小木桌前,麵前桌子上擺放的瓷杯裏白煙繚繞,婦人垂著眸子望著瓷杯裏漂浮的茶葉,緩慢開口:“之前的故事,我確實沒有說完。那是在村子裏的婦人們都如願以償得到孩子之後,不幸的事發生了。”

那已經是生下孩子的第五個年頭。

我的兩個孩子已經五歲了,此時村子裏最大的孩子也不過是十一二歲。

村子裏每天都是嬉鬧的孩子跑過,笑聲連夏日的暑氣都帶走了。

然而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包括噩耗。

就在那年的初秋,最後一絲的暑氣也全部湮滅在了大雨裏。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白色的燈籠掛在村頭,大雨瓢潑而下,迷了所有人的眼睛,隻有女人的哭聲響在耳邊。

我緊緊地摟著兩個孩子,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寒在身體裏蔓延。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每年的夏末初秋,村子裏都會有一個孩子悄無聲息地消逝,沒有人能夠找到病因,隻是身體從某一天開始,越來越虛弱,就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突然裂開了一口子,生命的氣息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直到流盡的那一刻。

而每一個,都必是雙胞胎的其中一個。

就像是一雙無情的手,沒人能夠阻止它。

我更加小心我的兩個孩子,她們每一次生病,我都會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就這麼十年過去了。

婦人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著,帶著幾分喑啞,像是有些蒼白無力:“就在今年的時候,我的孩子,我的裏奈也……”

“這些孩子,都是因為喝了山上的泉水才夭折的嗎?”十洲問。

“泉水隻是把他們帶到我們身邊,出生後就再也沒有碰過那泉水。”婦人低聲說,“兩個孩子中必有一個會夭折,很少能夠活過成年,他們的生命每一天都有可能被剝奪……”

“不管因為什麼原因,我想你們都應該別再碰那泉水。”十洲思索了一下說。

婦人隻是搖著頭,神情痛苦。

十洲看著燭火將婦人倒影在牆上的身影拉長彎曲,躬起的背像是要被壓垮一樣。

他站起身,看著同樣抬頭望著他的婦人,淡淡開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看看你的女兒,也許我能夠幫助她。”

婦人愣怔了片刻,滿目欣喜。

三、小女兒奈末

房門被拉開,昏暗的房間裏隻有一盞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十洲皺緊眉頭,盡管很淡,依舊被他捕捉到了。

裏奈就躺在厚厚的被褥上,麵色青白,秀眉攏在一起,睜開的雙眼裏有些渙散。十洲跪坐在地上,執起裏奈的手腕,兩指輕放在上麵,一盞茶的工夫,又伸手探了探裏奈的眼睛,直到注意到脖頸處的那抹藤蔓狀的刺青。

白皙修長的脖頸上,一條淺綠色的藤蔓蜿蜒至心口,映襯的有些刺目。

十洲神色稍變,起身,看著站在一邊擔憂的婦人,輕聲道:“出來說吧。”

婦人有些緊張,跟著十洲走出了房間。

“請問我的女兒她……”婦人局促地搓著手。

“她並沒有生病。”十洲略顯凝重,“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條蜿蜒到心口的藤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女兒身體虛弱應該是曾經碰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什……什麼意思……”婦人被驚得麵無血色。

“具體是什麼,我已經有了猜測,但還需要證實。請務必告訴我,在最近的一段時間,你的女兒發生過什麼事。”

婦人坐在那裏,神色有些萎靡,她沉默了良久,才望向十洲,攥著衣角的指尖還有些發顫,她輕輕開口:“在兩個月前……裏奈曾經去過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