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曉華

老友相見,觥籌交錯,而我,一麵笑著應對酒局,一麵偷偷看表。我需要每過兩個整點就打個電話報平安,電話那頭不是我的戀人或丈夫,而是我的母親,在家裏隨著時鍾滴答流逝而越來越惦記我是否平安的母親。

電話接通,母親欣喜而急切的聲音傳來:“在哪兒,和誰在一起,幾點回來,和誰一起回來,喝酒沒有,打車嗎,打車要坐後麵,東西要拿好,手機沒放桌上吧?”

我需要認真而明確地回答以上問題。因為一旦走神含糊,電話那頭就會傳來母親略帶埋怨的聲音:“煩了吧?”這時,更需要我馬上予以否認並同時說些溫柔軟語加以安慰。我不願母親不高興,不願她在無數個可怕的設想中煎熬地等我,為我提心吊膽。盡管,那些可怕設想成為現實的可能性隻有千萬分之一。

但有時,我還是感到自己的耐心已經瀕臨極限。有一次,我試圖和母親探討這個問題。

我說:“媽,我現在已經成家了,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少女,我是一個要擔起責任的女人。”

母親說:“我不管,我就覺得你是個孩子。哎,什麼時候我閉眼了,也就不會煩你了。”說完,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趕緊住了嘴。人老了,心也變脆弱了。張愛玲曾在文章裏感歎:“人年紀大了,就會有點怕自己的兒女。”我想,這應該不是怕,而是愛得更深、更投入、更全心全意、更孤注一擲。

愛是分等級的,太深的愛,副作用就是累。在有自己的孩子之前,我不明白這一點。我享受來自父母的、男友(後來成為丈夫)的,還有哥哥姐姐的愛,同時也輕鬆地回報給他們我的愛。

但,在我的兒子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我忽然明白,對這個不懂世事的小毛頭,我不由自主地給出的這份愛竟然那麼重,重到幾乎讓我自己無法承受。

短短幾天間,我由一個一沾枕頭便著,一睡便是十幾個小時的懶女,變成遲遲不能入睡,小人兒的一個響屁都會被驚醒的疑似強迫症患者。因為睡眠不足,我頭昏腦漲、兩眼血紅,但還是會因為不放心而拒絕丈夫幫忙衝奶粉。即便因為太累把孩子交給別人帶兩個小時,我也會在前麵加上一個小時的反複叮囑,直到對方以嫌惡的眼神看我為止。

我知道這些做法已經讓人反感,但我克製不了自己。孩子降生了,我卻陷入無盡的憂慮中。我被洶湧而出的母愛折磨得苦不堪言。丈夫說,你應該學學人家“老外”,孩子隻是生活的一部分。於是,我努力學著放開。晚上,狠心一個人去睡,結果,一躺在床上,無數個擔心湧上心頭:擔心孩子蹬被著涼,擔心丈夫翻身壓著孩子,擔心孩子掉在床下??最後睡意全無,幹脆躡手躡腳從熟睡的丈夫身邊抱走兒子才能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