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長圓,花易落。
一生惆悵,為伊多……
——唐·吳融《情》
五月初十,帝崩。
這一年,是洪武皇帝執政的第三十一個年頭,六月甲辰,上諡曰“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高度褒讚評價了其功耀千古、統禦海內的一生。遵照遺詔所書,皇太孫被指定為接班人,不日繼承大位。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
於是服喪之期後,北平城的街巷中皆收起了白幡靈帳,商肆店鋪紛紛開門做生意,通衢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一掃幾日來的陰霾和清寂。
盛夏的暖風吹來桐花的細芬。城西的芮合齋妝鋪裏,一個身段玲瓏、披著堇色鬥篷的女子,捧著一方布帛纏裹的首飾盒,正緩步走出來。
風帽遮著大半張臉,看不到她的樣貌。在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約莫十歲年紀,膚白如雪,明眸皓齒,眼角一粒緋色小淚痣,很是漂亮。
這一大一小相攜走來,大的那個始終低著頭,邊走邊朝小的說著什麼。小姑娘聽得認真,純澈的目光不時望著對街的叫賣商販。
晌午的街上到處是人,冷不防的,前麵傳來一陣嘩然驚叫。
一輛馬車突然從北巷衝了出來。沒有車夫駕馭,馬兒似受驚了一般,拉著車子一路狂奔。已經撞倒了不少行人。
兩女眼看躲避不及。這時從旁邊竄出來個路人,眼疾手快地抱起了小的那個——顧煙雨護緊了首飾盒,忙不迭地往旁邊閃避,卻被疾馳而過的馬車刮蹭了一下。
她狠狠地撲倒在地。
“嘭——”
首飾盒脫手了,裏麵的簪珥寶鈿嘩啦一下撒了出來。
此時半條街上猶如暴風過境,到處是砸壞的攤子、跌倒的行人……顧煙雨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肘磕破,跌跌撞撞,心急火燎地去搶那首飾盒。有三兩路人來幫忙。
小小女童像是被嚇壞,呆立了好半晌,才提著裙子往這邊跑。
“姑娘,你看這……”
散金碎玉,半數摔壞,圍觀的人群不勝唏噓。
顧煙雨手忙腳亂地將首飾攏在一起,用布帛重新包好,有些懊惱又有些委屈,不聲不響地牽起女童的手就要離開。
有人一把拉住她——“這位姑娘姓氏名誰,府上何處?等找到那馬車事主,給你討要說法!”
“對,一定要照價賠償!”
被那馬車衝撞的人不少,這時都聚攏過來,不肯善罷甘休。
女子轉過身,風帽下是一張寶麗秀潤的臉。她的額角蹭著泥土,袖子破了,手背也刮得道道血痕,顯得狼狽但目光鎮靜:“多謝好意。但家裏的主子管得嚴,做奴婢的不便拋出姓名!”原來並非自由身。語氣也不太和氣。
“那更得要說法了,否則怎麼向東家交代?”
“走走走,一起找那個事主去!”
眾人呼啦啦地往前擁。夏日燥熱,一陣陣汗臭味撲鼻,顧煙雨躲了一下,露出嫌棄的表情:“這更使不得了。是小女自己不小心,哪裏怪得著別人?諸位還請自便,小女就不去了……”不等說完,拉著女童的手,不耐煩地擠出了人群。
這誰家的丫頭?這麼傲慢!
一眾遭災的行人,聞言麵麵相覷,各個不高興。卻見兩女沿街徑直往北,到了街角的明德坊一拐,就進了後麵的通衢。
那處街道與城西的鬧市不同,乃是黃土壓實的,磚砌規整,兩側栽種著槐樹和水蠟球。
盛夏時節,入眼處一派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沿著林蔭道再往裏,東西兩端一派彩繪牌樓,鬥棋垂柱,淩空懸掛,一排排身著甲胄的衛兵站在牌樓下麵,守衛著內裏一座氣派堂皇的府宅。
燕王府。
顧煙雨走到砌高的大理石台階上,才鬆開拉著沈明珠的手。這裏是偏門,囤頂也高出普通人家兩倍,門口列著黑漆戟架,有數名甲士豪奴看守。
出門時完好無損,回來卻一身狼狽。守門的奴仆見狀,剛想問一嘴,就被顧煙雨一瞪眼,把話嚇回去了。
兩女一前一後進得府內,過二道垂花門,西廂處,爬滿了蘅蕪的疊砌假山後麵,是後宅最偏僻處的一處院落,點景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