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衣咦的一聲,似乎有些驚訝,沉默片刻,抬眸輕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淫賊還挺有良心,倒是我錯怪你了。”彥翎輕輕一哼,道:“算了,小爺不跟你計較。”遙衣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什麼小爺大爺,你這小淫賊!”彥翎道:“哎呀!你能動了。”原來彥翎解穴手法雖然不對,但是推宮過血,時間一長,遙衣被封的穴道也自然解開。她在彥翎肩頭微一借力,縱身而起,半空中泠雪斬出鞘,斬向飛舞的長藤。
彥翎叫一聲好,薄刀同時出手,麵前藤木齊斷。兩人施展身法,再加上易天折扇之威,壓力頓時大減。但這陣中藤蔓如織,竟是越斬越多。易天連番血戰,方才又在陣心被那白衣人一擊重傷,雖得子嬈援手保住性命,但久戰之下傷勢難支,步履漸見遲緩。那藤蔓卻像天羅地網一樣,層層布滿了整個空間,全靠彥翎和斛律遙衣竭力支撐。遙衣不由叫道:“不好,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這鬼藤蔓纏死的!”
易天沉聲道:“我擋住這些東西,你二人趕快設法脫身,去尋救兵要緊!”說罷猛然一喝,衣衫漲起,揮扇劈向藤蔓聚集的中心。半空長蔓齊舞,向著他背心電射而至,遙衣驚叫一聲,“小心!”彥翎卻突然間凝住身形,轉首傾聽,麵露喜色。
易天折扇之下砰地發出一聲悶響,漫空藤蔓四散,露出一瞬空隙,而他卻也口鼻溢血,麵目可怖,狂喝道:“還不快走!”遙衣雙斬劈飛襲到近前的藤蔓,閃至彥翎身旁,道:“小淫賊!你發什麼呆,現在怎麼辦?”此時穀外隱約傳來陣陣馬蹄聲響,在藤蔓呼嘯聲中幾不可聞,但彥翎耳目之靈,世上無人能及,早比他二人先一步聽到,一聲呼哨,放聲大叫:“喂!夜玄殤,小爺要死了,快點救人!”
他話音方落,大地隆隆震動,數道利光突然穿過飛藤破空直刺,現出八道金矛,八匹駿馬、八名白衣戰士破陣而入。金芒烈,藤木斷,彥翎三人被勁氣衝得向外跌去,眼見藤蔓再次揚起,竟比之前迅疾數倍。斛律遙衣失聲尖叫。忽然間,一道劍氣衝霄,自迷霧中直劈冰雪大地,隨著耳邊轟然巨響,一陣強橫無匹的真氣準確擊向陣中。自那真氣中心,八方雪地岩崩石裂,無數藤蔓橫飛而起,半空中同時寸斷,紛紛落向地麵,化作一地殘木。
遙衣睜大眼睛,隻見一個玄衣男子自輕雪飛塵中徐徐站起,看到彥翎,挑唇而笑,“喲,毫發無傷嘛,我還以為這下來遲一步。”
雪霧中那男子衣發狂放,挺拔的身姿像是蘊藏著一股懾人的力量,唇畔那抹笑容卻偏偏帶著些懶散戲謔的意味。遙衣與他的眼睛一觸,隻覺得像是看到了萬丈深淵,有種忽然墜落的感覺,但隻一瞬間,那映入眼簾的目光便似秋日的陽光,令人周身皆是一暖。
彥翎見到那人,呼地鬆了一口氣,險些便坐倒在地,喘息道:“你再晚上一步,就隻好來替小爺收屍了。”
那人挑了挑眉毛,笑道:“禍害活千年,我看這個機會也不太容易等到。”
彥翎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對遙衣道:“這小子叫夜玄殤,你應該聽說過吧?”遙衣俏目一亮,道:“夜三公子?”彥翎翻了個白眼道:“現在做了個勞什子穆王,走到哪裏都跟著一群礙眼的護衛,甚是無趣。”
先前八名鐵衛早已翻身下馬,其後複有數名同樣身著白虎金紋武士服的戰士,總共一十八人,皆是穆國白虎禁衛高手。當先一人快步上前,對易天道:“易老,好久不見!”正是穆國統衛府上將,冥衣樓邯璋分舵舵主顏菁。
易天一夜苦戰,其實早已燈枯油盡,忽然見到顏菁,硬撐著的真氣頓時一鬆,身子便向前倒去。顏菁一把將人扶住,易天口中嗆出鮮血,低聲道:“快……公主……她在陣中……”夜玄殤俯身查看他傷勢,微微蹙眉,跟著運指連封他數處穴道,手底真氣源源不斷注入他體內,同時轉頭看向彥翎。
彥翎代為解釋道:“冥衣樓半路劫糧遭了宣軍暗算,美人公主被困在這鬼陣中心,恐怕大大不妙。那布陣之人好生奇怪,臉上戴著副黃金麵具,見不得人一樣,但美人公主似乎和他早就認識,”這時遙衣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是少原君皇非,現在與宣王聯手對付我們,但平時並不以真麵目示人。”
眾人聽到少原君名號,無不震驚。彥翎更是差點跳起來,道:“乖乖不得了,皇非沒有死?美人公主和他在一起,豈不是危險至極!”跟著又道出差點令他和遙衣喪身其中的泥潭之陣。易天得夜玄殤真氣相助,傷勢暫緩,低聲補充先前與子嬈所遇冰雪之陣的情況。夜玄殤眸光隱隱一沉,自易天身上收回手掌,站起身來。彥翎閃到他身邊,悄聲道:“喂,還不快點想辦法,遲些穆國準王後變回少原君夫人,當心後悔莫及。”
夜玄殤瞥了他一眼,道:“這陣法布置得十分巧妙,若非精通奇門術數,或借九轉靈石之力,根本無法尋到陣心所在。方才我們能破這一陣,是恰逢陽金克木,巧之又巧,若困住你們的是陽水陰火陣,那此時我們所有人都要麻煩。”
易天亦領教過陣法厲害,點頭道:“殿下說得沒錯,這陣法非同一般,萬萬不可大意,但九公主被皇非所困,卻又如何是好?”
夜玄殤沉思片刻,方要說話,忽然感覺腳下震動,山穀中雪石紛落,一聲巨響,竟然整個向下塌陷下去。
彥翎三人被擊出陣心之後,子嬈亦收起蓮華法訣,緩步踏上冰台。那白衣人輕拂琴弦,抬頭笑道:“子嬈,別來無恙?”
陣中霰雪微揚,子嬈側身落座。琴前有酒,色碧香醇,她抬指輕蘸瓊漿,低頭淺嗅,隨後轉眸看向那人麵上冰冷的麵具,說道:“既已無人,何不以真容相見,難道此時我還認不出你嗎?”
那人將麵具取下,露出一張俊美無瑕的麵容,眸中笑意若雪,話語卻一如既往風流怡人,“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張麵具果然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夫人。”
子嬈墨睫稍垂,複又一揚,輕輕一笑,“沒想到你我二人,竟然還會坐在一起喝酒。”
酒是玉髓,人是故人。昔日驚雲山巔,杯酒相識,洞房花燭,交杯定情。皇非目視眼前女子,她丹豔的紅唇輕輕沾上玉盞,淺酌低吟的姿態如一朵清魅的妙蓮,在他眸心幽幽綻放。
“我曾經說過,終有一日,你會與我重登驚雲天峰,此生亦將以少原君夫人的名號為榮,你我之間早已沒有那麼容易撇清關係。”
子嬈把盞抬眸,“我記得那日你也在三軍之前親口說過,你與我,從此再無情義可言。少原君言出必行,當眾之語,想來並非玩笑。”
皇非淡淡道:“楚王後母子不是你殺的,所以那句話並沒有任何意義。”
子嬈眼梢微揚,“原來你從一開始便知道真相,卻故意將錯就錯。”
皇非側眸看她,語氣傲然,“你既當眾認下此事,我又何必放棄對帝都動手的大好機會,這樣的結果難道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嗎?”
子嬈眸光一閃,一瞬不瞬與他對視。微雪自兩人之間無聲落下,化作一地琉璃冰寒,輕輕揚過衣袂,飄入眸心無垠的黑暗。片刻後,子嬈倏地轉眸輕笑,柔聲道:“少原君果然是當世英雄,絕不會為美色所動,情義所困,若非迫不得已,帝都可萬萬不願與你為敵。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現在事已至此,又還能怎樣呢?”
“事已至此,當世能配得上少原君夫人之稱的也隻有一人,我皇非的妻子同樣隻有一人。”皇非隨手輕挑琴弦,容色翩翩,“所以今天我特地在此等候,來請夫人隨我回去。”
子嬈感覺隨著他指下琴音跳動,整個陣法再次變動,十二門生死輪轉,不盡不息,天一生水,地六相成,一時間變幻莫測,無跡可尋,就好像眼前這男人真正的實力,每一次相遇都見未知的一麵,似乎始終探不見究竟。她星眸微垂,轉而迎上皇非的目光,眼波輕橫如月下一泓幽泉,似乎一直漾到人心尖上去,“此時此刻,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風雪輕揚,皇非含笑道:“恐怕沒有。”
子嬈輕聲一歎,斂袖斟酒,說道:“大婚之夜你我情斷義絕,王族損兵,楚國滅國,已是天下皆知。除非你肯放棄對帝都的打算,否則有我這個夫人在身邊,難道不會覺得危險?”
皇非聲色不動,一縷琴音悠悠停於指端,餘韻無窮,“很可惜,帝都王城本君這次要定了。”
他看住她,唇畔笑意從容,卻仿佛迫人窒息。直到此時,九域天下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視少原君親口說出的話,哪怕楚國覆亡,烈風騎滅,皇非一人,也足以令諸國側目,英雄折顏。子嬈一時靜默,絲縷酒香漫開在她晶瑩的指尖,嫋嫋繚繞不散不休。片刻後,她輕拂雲袖,抬眸迎上皇非目光,徐徐說道:“那麼,若是我心甘情願接受你所有條件,你是否願考慮改變主意?”
皇非眼底微微一動,雪光下玄衣女子眉目如仙絕色出塵,便似昔日驚雲絕峰月下初見,她執酒相問江山何從。那時她以千軍為棋天地為盤,笑語輕顰,風雲定局。他知世間有女若此,與她並肩天峰俯瞰九域的刹那,他所要的一切都已在前。
七城烽煙為卿作聘,楚都華焰染她嫁衣,他散盡三千姬妾,傾此九域紅塵,迎娶這唯一令他動容的女子。若不是那一夜兵戎相見,此時四海天地皆在這攜手之間,他與她,亦將為萬眾傳頌,那樣一段江山風流英雄紅顏的傳奇。
然而這世上終究沒有如果,就像江水東逝,落日西沉,光陰不回,世事無常,每個人曾經的選擇都決定了眼前的彼此,現在的每一步也都必然通向前方的結局。
皇非眼底仿若夜流湧動,鎖定那雙幽魅的鳳眸,“我不得不承認,相識至今,每當夫人提出條件,都叫人感到無法拒絕。”子嬈不語,淺酌杯酒,移目相視。他自琴上收手拂袖,眼梢淡淡挑起,“這個提議當真令人十分動心,但是,本君絕不會在同樣的事情上,犯同樣的錯誤。他日我與東帝戰場相見,若有夫人在側,想必一定有趣得很。”
子嬈唇角倏忽上揚,似是早已料到他的答案,那嫵媚的淺弧恍若一刃輕光,驟閃即逝,“我也不得不承認,那個曾讓我甘心下嫁的少原君,如今依然有著令人傾心的魅力。”
皇非道:“那麼夫人是願意隨本君同去了?”
子嬈把玩玉盞,幽幽歎道:“你的陣法比王叔還要高明,我破不了,你的武功也遠在我之上,我贏不了。如此看來,我隻好跟你走了。隻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跟王兄針鋒相對,他那人冷心冷情,這世間恐怕沒有什麼能威脅得到他。”
雪光落入皇非微眯的俊眸,點點泛著清寒的滋味,“再無情的人,也總有心中珍視的東西,一旦與此相關,事情便會有所不同。”
“哦?”子嬈魅然抬眸,將那玉盞輕輕托在掌心送到他麵前,一泓碧泉如玉,倒映男子眉目風流,“那麼夫君心中所珍視的,又是什麼呢?”
皇非就著她的手將酒一飲而盡,“本君珍視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夫人難道心無所覺嗎?”他抬手撫過她容顏,近在耳畔的呼吸帶著醉人的酒香,輕輕吹起伊人雙頰嬌羞的紅雲。
“夫君厚愛,子嬈受之有愧。”子嬈嫵媚地笑,眸若星波慵然輕漾。她靠近他的耳邊,用一種極其溫柔,極其誘人的聲音輕輕說道:“夫君有沒有發覺,我剛剛在這酒裏下了毒?”
女子清魅的話語入耳成絲,縷縷幽香仿佛自暗夜深處漫然升起,飄雪縈霧,浸透肺腑。皇非臉色一變,反手扣向子嬈腕脈。子嬈彈指下拂,與他掌力一交,袖底銀光飛散,倏地飄身後退。
漫天風雪驟然疾舞,在冰台四周飄旋如幕,子嬈落向雪幕中心,笑容美若幽夢,話語依然那般清魅動聽,“夫君怕是忘記了吧?當初在驚雲山上第一次見麵,我便已經提醒過你,我的指尖藏有十種劇毒。方才那杯酒沾了我的指,染過我的唇,你其實不該喝的。”
皇非似乎神色不改,卻也並未起身追擊,“你以為如此便能逃出我的陣法嗎?”
子嬈柔聲淺笑,“我剛剛說過了,夫君的陣法很是高明,以前我聽王兄解說這些奇門術數時可沒怎麼用心,這陣法我是破不了的。隻不過,你剛剛飲下的赤錦紅與曼陀羅兩種劇毒與我發間的染雲香混合之後,會在幾個時辰內令人內力喪失。夫君雖然內力高深,恢複起來怕也需要些時間,這時候我要走,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