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當空,淚陽同現,人間一片腥血的淒豔。
琉璃園內,焰發高束的吞佛童子,身披枷鎖,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菩提天池璀璨的佛光,不斷地淨化著他體內的魔氣,一向高傲冷酷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痛楚的表情。
默默守護著魔的,是一身素白的佛者。月光將他的身影映得澈如琉璃,流瀉在兜帽外的銀色發絲隨風輕揚,絕塵脫俗的氣質,千百年來不變的溫和從容,正是萬聖岩大日殿最高指導者——聖尊者·一步蓮華。
異度魔界斷層接合,天象發生異變,人劫,地劫,天劫,三劫同時臨世。苦境各地災情不斷,魔界蠢蠢欲出,中原正道元氣未複,群俠之首素還真失蹤,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蒼、一頁書,善法天子各自奔波,然而破除異象的行動並不順利,由萬聖岩逃出的三大惡人也沒有擒回。
一步蓮華微歎,既受聖尊者之稱,便該當天下蒼生之事。未能阻止異象他已難辭其咎,此刻又身陷自己的宿命之戰,寸步難離,分身乏術。
天空漸暗,黑色的魔障,融合血月之光,悄然向琉璃園漫延而來,聖池之水竟作血浪翻濤,向他撲來。
「你終於離開魔界,出現塵寰,來到吾的麵前了。」
從容接下挑釁者自千裏之外發動的意念攻擊,佛者輕語呢喃,述說的卻是滄海桑田的等待。那分隔了上百年,深埋在他記憶裏,從沒有一刻忘卻的人,正帶著滅天之劫,踏著魔之血焰,一步血光、一步死亡地朝他走來。
一步蓮華身不動,手拈佛指,聖風倏然輕吹,帶走悄然滋生的魔障。血浪漸漸平息,吞佛童子潔白的衣擺上,沾上了幾滴刺目的邪血。
「一步蓮華,你還能禁製他多久?」魔者低沉的聲音,從千裏外傳來。
邪血之氣,召喚著吞佛童子體內被壓製的魔性,蓮座上的魔逸出一聲掙紮的呻吟。
「這一局,你贏了。」佛者銀發低垂,語調仍舊如鏡湖輕風般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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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聖尊者該放下吞佛,盡情一搏?」蒼來過,一眼看出一步蓮華的敗因,亦流露出淡淡的擔憂。
「他出關除了要與我一決生死,也意在帶回吞佛童子。」一步蓮華的解釋中透著一股堅持,吞佛童子心之歸屬,正是這場佛魔之爭的關鍵。
佛者的任性,蒼早已習慣卻仍不免感觸,吞佛童子心機深沉驍勇善戰,多次造成佛道兩教與中原正道的慘虧。一步蓮華全力擔保此魔,多少有點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交心者如蒼,也說不上完全讚同。但是,「淨從穢生,明從暗出。」堅信魔也能成佛,是一步蓮華畢生的信念與執著。
因為了解而不再多言。蒼知天命,更知他人天命難涉。在告知一步蓮華一頁書受困風水禁地,請他設法解救之後,便離開了琉璃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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囂狂的魔氣越來越近,身披黑色佛袈,手持染邪念珠的魔者,踱著沉穩的步伐駕臨佛聖之地。
素白的僧衣在晚風中微微擺動,一步蓮華首度睜開了眼,明淨無塵的瞳裏映出魔者邪魅無情的麵孔,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猶如顛倒的鏡像,嘲笑著殘酷的宿命。
「真是漫長的等待,你說是嗎?一步蓮華。」
紅蓮魔者墨黑的瞳,混如純黑的夜,沉靜得更勝虛無。昔日那些瘋狂的憤怨,經過歲月的沉澱,承受了維係斷層的苦刑之後,早已冷卻升華;而對那青蓮佛者的執著,卻越發地刻骨銘心。
「從無間返回的魔者報複,慈悲太過的你是否承受得起呢?」
黑衣魔者輕邪的默道,極度冰冷的瞳底仍縈繞著一絲前塵往事的苦澀。複仇的熱度漸漸在胸口漫開,眼前的白衣佛者,莊聖清高更勝從前,令魔想要不顧一切地用自己一身的邪惡去玷汙、蹂躪、摧毀那淨澈聖潔、無暇無染的身與心。
就在這時,他聽到記憶中最遙遠的聲音喚起他的名:
「久違了,吾之半身,襲滅天來。」
一步蓮華溫和問候,神色憫然。佛魔同根,善惡雙分。襲滅天來,是他成佛路上留下的罪孽。
魔的嘴角勾起似嘲若諷的笑:「離開了我,你真正成聖了嗎?」
佛者未答,回視的目光掃過惡體眉眼四周五彩斑斕的鯨紋,當對上他額心深烙的逆反法印時,佛心亦是一痛:「你真正成魔了嗎?」
沉默,開始在兩人之間無盡蔓延,精神的較量卻遠未停止。至高心法不相上下,佛光與邪焰各占半邊,人間的天空登時現出陰陽同出,黑白雙分之象。
「天象變化了。」
「它,正在宣告殺伐的變機。」
「變機之後,即是極端——」
宿命之決,近神之戰一觸即發,一步蓮華手撚蓮花印,兜帽微掀,那象征著以人心體悟,肉身渡世的三千雪絲在奪目的聖光中起舞,當滅罪的梵咒自指尖流瀉而出,思緒忽而倒轉——
這顛倒交錯的宿命,究竟是如何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