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詩頁
詩歌
編者按
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本刊就多次於詩歌欄目推出大學生作品小輯。近年來,亦通過“校園選粹”欄目,多民族青年作家專號,曆屆改稿班、研討會等諸多渠道,力薦青年作者。本期“廣西中青年作家專號”,編者廣泛聯絡了廣西師範大學、廣西大學、廣西民族大學、河池學院、廣西師範學院等少數民族學生較多的高校(及其所屬文學社團),最終遴選出連亭、巴雷河、楊春茂、微克、粟世貝、董成琪、陸青梅、韋施伊等33位來自壯、瑤、侗等民族的學子佳作。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其中近半作品選自《民族文學》微信訂閱號2014年推出的“廣西90後詩人專號”,故而,此番“大學生詩頁”的策劃刊出,亦可視為本刊紙媒與新媒體資源共建、交互發展的一個標誌性舉措。品之鑒之,或有青澀之筆,或存遺珠之憾,但詩行中熱烈迸發的才情與想象,已然構成我們對廣西多民族文學開闊未來的冀求。
清明辭
◎ 連亭 (壯族)
春天是像雪一樣降落在我麵前的
融化的是你留在我額頭的溫暖
你塞給我的鈔票早已用完了
留給你的麵湯依然擺在那個夜晚
那一次你出門就忘記回來
墳墓隻不過是土的另一種形式
卻年年騙走蓄滿整個清明的雨水
草長熟了,指環般套住頭顱
要把你的嘴從墳墓中舉起
囑咐我把艾葉掛到門角上
這時,總是桃花太破碎
杜鵑哭得像個鬼
春耕了——
田間回蕩一聲吆喝
像是說“不哭”,又像是“布穀”
柔風中饑餓的鬼魂安靜下來
晚歸時我回想著,問著
“黎明的啟明星在暮天中叫什麼呀?”
“翻查祖上的黃曆
那是黃昏的長庚啊——”你說
我又一次看向你站過的地方
那兒已經生長荒草
留下枕過牛郎織女和小紅帽的膝蓋
白鳥依舊穿過清明和春天
我看見你一次次帶回往日的時光
它們在遺忘和淚水之前
我看見你依舊站在黃昏的門檻看我
采摘梨花、菜花,還有被蜜蜂蜇紅的臉蛋
我看見你長成少年,長成祖父
長成往日,長成未到來的日子
它們被寫下,卻怕被閱讀
卑微的事物
◎ 巴雷河 (壯族)
村莊越來越小,是一粒芝麻藏在夢的深處
你的心就痛了,比死還痛
那些朝夕相處、同浴陽光的樹木
從綠得崇高,到有斑點,到損傷,沒有了往日的驕傲
牛羊成群的山上,不再聽見牧歌傳唱
都是卑微的事物啊,為何隻有文字留在巴掌大的紙上
它們長出來的莊稼和產生的稿酬
填不飽餓著的肚子,更不能
滿足一首詩所需的詞語
憐憫著漫天青草和高大的山
是對自己作為人的尊嚴最後的保護
青蛙毛毛蟲烏鴉信鴿以及彎曲的小路
我早已經與它們一生不能分離割舍了
輕輕的,這事物漸漸死掉,此刻
我默默地懷想,獨自憑吊
才能在意義上對它們不造成傷害
晚秋的一個動詞
◎ 楊春茂 (侗族)
我在晚秋寫下幾行文字,為描摹
一個動詞。你感受到那揚起的姿態嗎?
像秋風將落葉裹往平原
起落之際,紙箋上風生水起
曾經我們在柳江邊研習青春的修辭學
或者荷爾蒙的用量。那需要專注、細心
像揣一個裝著焰火的玻璃瓶
——稍有不慎,就會支離破碎
而此刻,你遙在遠岸
一個透明人匿跡於紙箋之薄
是啊,你已從多年前的那場修辭走出
在人海中施展隱身術
換過幾本日曆後,我終於偏愛
一個人紙箋上的遠行
但你看不到我踩下的履印
你也猜不到,那一個動詞的含義
他們就那樣在水邊坐著
◎ 微克 (壯族)
他們就那樣在水邊坐著
有些虛弱的太陽已躲進雲裏
晚霞也由燦爛歸於平靜
過客坐著遊艇回來,穿過漁船的領地
光著身子的少年
在一隻舊船上練習跳水
他們縱身躍下
加速了夜晚的臨盆
少年很快就不知去向
一隻漁船犁過夜色的江麵
柴油機得意的笑聲闖進了小城
海水因退縮而聳起了後背
岸上的人們對這撞擊並不驚奇
夜色開始淹沒水上的生活
喧鬧也吞服了人們的心事
她靠著他,他的右手握著她的左手
她的拇指恢複了生機
兩個拇指又試著練習重新相逢
夜晚蓋上了自己的毛毯
他們就那樣坐著,從時間裏消失
沉默
◎ 粟世貝 (壯族)
城市從鞭炮中驚醒
鼾聲吐出的顧客
分成幾批
輪流掏空黑夜
時間一走
一些人與土地縫合
一些人湧進血液
而我愛惜草叢
臉貼向地麵
一個人尋找語言
當秋日開始下沉
◎ 董成琪 (瑤族)
總有一種東西是肉眼觸摸不到的
像河流摸過的那塊石頭
雲朵吞咽的藍色,以及
那枚不慎落入海底的針
秋天一到
我就害怕
在樹葉清晰的紋路裏失去所有
你的眼神無疑比一顆星辰的死因還要
撲朔迷離
當果實下沉
泥土就開始受孕
當我開始下沉
就注定再也無法回到
你曾日夜繞行太陽的那個軌道
我和一朵蓓蕾同時長在季節裏
在季節裏重生
又在季節裏,死去
傍晚
◎ 陸青梅 (壯族)
傍晚,偷牛的漢子已經穿過
死者長眠的山穀
一頭老牛在頻頻回望中永別他的愛侶
去到另一片土地
耕作或者死亡
傍晚,我還是那個小女孩
在蒼耳覆蓋的原野上迷失了歸途
然後一個人
遊蕩在無人的山河
直到暮色蒼茫
傍晚,晚歸的鴨子心滿意足地從田間
嘎嘎地搖著腳步,除了一隻被鷹咬死
然後奉上我寥落星辰下的小木桌
這個冬夜如此漫長
三個小孩是好朋友
◎ 韋施伊 (壯族)
第一個小孩被埋在水裏
抓著閃光的幹涸繩索
第二個小孩變成了第一個小孩
用修筆小刀劃開暗戀女同桌的裙子綁帶
憂愁地看著傷口泛黑的鬼臉
還有最後一個儲存在童年的小孩
有感情地背誦著
課文的第一自然段
不治之症
◎ 黃可蒙 (瑤族)
愛與咳嗽不能忍耐——
初秋,慢性咽炎急性發作
三年了,我從未相信的話
醫生再次提起:永遠都不會好了
這不要命的不治之症
永遠不會痊愈,跟我一起活著
分享我的每一次呼吸
沒有人能聽懂我的咳嗽
那麼細微,卻如鯁在喉
每一次季節變換之間急劇發作
這讓我想起多年前愛過的那個十八歲少年
我好不容易到了十八歲,沒有追上他的時間
卻意外患上了——慢性咽炎
“永遠,都不會好了”
這是某種隱喻,在虛實之間
鳧水
◎ 鄒永和(壯族)
老牛馱著夕陽入水,仰頭遊到了河岸
悠然進了牛棚——鄉村的牛是從不用驅趕的
叔公的魚簍正滿,煙杆燃著的老煙加深了暮色
一條草花蛇在水麵蜿蜒
它對釣鉤上的蚯蚓並無興趣
這鄉野的一切
自有其安然自若的本性
河床盛滿了季節的饋贈
接納卻是需要平攤附帶的風險
光身子的孩子們從不考慮
從岸邊的凸石一躍而下
潛下急流的中心,摸漂亮的石子
褲管一紮,肥美的田螺是晚餐
鄉音在水麵彌漫
上遊漂來的木葉像是一張張請柬
多年後站在水邊的我
驚愕地喪失了水性
狩獵
◎ 白嘉彬 (回族)
白色獵人隻有獵物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