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讓李隆基心安的辦法,就是換一個太子。若李隆基足夠長壽,他或許會每隔二十餘年換一個太子,讓對方在自己的威嚴壓迫之下戰戰兢兢、搖搖欲墜,直至下一個二十年。

這才是保存帝位的長久之計。

高力士或許還未能理解到這一層麵,他雖因察覺到了陛下要借題發揮而不再多言,卻依舊對無法回護無辜的太子而心存愧疚,因而借口帶於離回房,不願再看。

史上的高力士雖深受聖寵,卻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驕、順而不諛、諫而不犯,並對李隆基至死忠心耿耿。據於離數月來觀察,本世界中的高力士除卻長得太好看、武力值太高、神情太冷淡,倒也真符合那個“千古賢宦第一人”的形象。他雖依舊愛權愛錢,卻保留了深宮中最難得的善心。

於離抬頭看了眼這個身長玉立、麵若玉雕的高公公,想起對方在三十年後李隆基病逝時、以七十八歲高齡慟哭吐血、絕食而死的場景,忽然有些唏噓感歎。

高力士若有所感地低頭,正看見建寧王仰著小臉看著自己,一雙黑眸中擔憂清澈見底。高力士心中一動,麵上冰霜也淡了幾分,聲音透著幾不可察的溫和:“殿下?已經到了。”

這種外冷內熱的神情令於離不自覺想起卡盧比,他垂眸掩去眼中波動,笑道:“多謝阿翁。”

皇子平日不可輕易出宮,連召人進宮也限製重重,雖說卡盧比可以護衛或伴讀身份入宮陪伴,於離卻不願他受製約而不快,便不肯帶他入宮。誰知年初時裴元卻來書一封,說是卡盧比離家出走了。他一時心急,也忘了這是在皇宮大內,就要翻牆出去,還與誤將他當做刺客的高力士打了一場。

高力士是於離本世界所見中武功最高的一個,否則一時還真製不住自己。李隆基是個愛憎分明到了略極端的人,此時他看重寵愛於離,便不會計較他的失禮過錯,反倒因此稱讚於離是重情義之人,並令神策天策兩軍助於離尋人。半月後,淩雪閣才有了消息,卡盧比似乎是往西域去了。

於離眼中籠起淡淡陰霾:“既然他平安,就不必再尋了。”

太子三人被賜死後不久,武惠妃忽然就病了。這病來得突然,宮中禦醫皆診不出緣由,李隆基又氣又急,高力士便建議讓於離一試。況且於離此時尚未成年,倒也沒有太大忌諱。

武惠妃麵如縞素,神誌模糊,正發著寒熱,身體還持續地打擺子,是典型的受寒或受驚後的反應。於離見一旁禦醫們眼神飄忽、頭冒冷汗的樣子,便知他們並非診不出緣由,而是不敢說:太子三人剛死,武惠妃便在夢魘中被三人索命,以至精神崩潰、神誌不清……這種事實,誰敢說?

於離以銀針刺穴止了痙攣,以白術、甘草、茯苓、人參等入湯為其蒸骨,又以真氣舒展其腦部神經。如此反複三日之後,武惠妃終於恢複了些許意識,喃喃著:“鳳釵……”

武惠妃當日是矯詔陷害的太子,所用的假詔書就藏於兩隻鳳頭釵之中。兩隻鳳頭釵內置機關,唯有將二者合一,方能取出密旨。此後天策府將軍皇甫惟明不知從何處得知此事,並設法得知了鳳釵就在神策營中,意欲為廢太子平凡。武惠妃並不知陛下早知道事實真相,更不知他是殺三子的旨意正是為了避免廢太子洗冤再立,反而因此擔驚受怕,以至精神失常。

神策營能出馬掩飾,即便是高力士的意思了。於離收針入袋,向外間等待的高力士笑道:“阿翁,祖父近來可是短了惠妃娘娘的首飾?娘娘生著病時,夢話裏都還惦記著要鳳釵呢。”

“鳳釵麼?”高力士目露了然,轉向於離時卻是笑意溫和,“陛下等著殿下用膳呢,請隨老奴來。”

蒸骨一月後,武惠妃病情已然大好。大約是生死一遭令她看開了許多,病愈後,武惠妃不再執著後位太子之事,與李隆基的關係也漸淡下來,還在宮內設了小佛堂,每日撚珠誦經。

李隆基在武惠妃處碰了一鼻子灰,一怒之下,便讓高力士去江南為他選美人入宮。高力士也不負所望,尋回一位清新秀麗、才貌雙全、善樂器歌舞的奇女子,名曰江采萍,因喜梅,封為梅妃。

次年,李隆基下詔立忠王李璵為太子,改名李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