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溶溶,圓月皎潔,一支百餘人的騎兵急速奔騰在草原之上。
突騎施黃姓首領莫賀達幹已率眾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奔逃了半月,終於出了黃草泊東荒漠,隱隱可以看見黑水守捉戍堡上的烽火。眼看騎兵隊就要進入北庭境內時,隊伍後方忽然躥出十數個黑衣人,彎刀照月,輕功極佳,颯遝如流星,由三麵包抄直撲過來。
十數刺客都是百裏挑一的高手,騎兵武藝顯然不及。刺客手起刀落之間,便染紅了大半草原。莫賀達幹在騎兵掩護下後撤,黑衣人見一時無法近身,便以□□從四麵八方射出。
退無可退間,莫賀達幹耳邊擦過破空之聲,幾道白光由東飛來,將□□盡數撞落。
隨即一道黑影橫空而出,手握一柄烏鞘長劍,使得卻是刀法。其身影飄渺如鬼魅,招式幹練簡單,一刀封門,出必見血,片刻之間已經解決了數人,倒比對麵的刺客還像刺客。
耳邊響起一陣駝鈴聲,清脆悅耳,莫賀達幹回首望去,卻是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孩童。
那孩童手上配合著那鬼魅黑衣,時不時彈出幾道白光,極準確地沒入刺客額間。他長得粉嫩可愛,十分討人喜歡,卻在彈指間奪人性命,如此強烈反差,令他嘴角噙著的一抹笑容也顯出了幾分詭異。
刺客盡數伏誅時,在場還有許多人沒能反應過來。
那鬼魅黑衣甩去劍上血珠,拉下兜帽露出一頭灰發,看也不看莫賀達幹等人,直直向騎著白駱駝的孩童走去。那孩童掏出一方毛帕子來為他擦臉,氣氛溫情脈脈,卻因身後血染荒漠而透著一絲微妙。
這高調秀恩愛、亮瞎氪金狗眼的兩人,正是於離和卡盧比。
莫賀達幹連忙行大禮拜謝二位壯士救命之恩,卻沒有追問身份。江湖大俠、武林高手大多隨性,救人也不一定帶著目的。即便有目的,大概也是為了大唐。莫賀達幹雖是突騎施人,卻是親唐的黃姓,當年蘇祿可汗借口馬匹凍死屢犯大唐邊境、並計劃斷絕進貢時,他就是最為反對的一個。
黑姓是蘇祿可汗出身的車鼻施部屬,黃姓則是前代可汗娑葛出身的突騎施部和莫賀達幹出身的處木昆部。兩姓發色、瞳色、膚色皆不相同,雖共屬突騎施,卻常起爭執。
去年年底蘇祿兵敗於大唐時,西麵大食也趁機進犯,突騎施在兩麵夾擊之下,兩線皆大敗。蘇祿可汗將罪責歸於黃姓親唐、作戰不力,聯合黑姓勢力欲除去黃姓首領。
四月上,莫賀達幹先發製人,同黃姓另一首領都摩支夜攻碎葉皇宮,並殺蘇祿,擁立娑葛後裔為黃姓可汗。新可汗立後,大權悉歸莫賀達幹,都摩支遂改投黑姓,立蘇祿之子骨啜為吐火仙可汗。因骨啜並非黑姓正支,黑姓正支汗裔爾微特勤便據怛羅斯城自立為汗。
三可汗並立的局麵並未維持太久,爾微特勤與吐火仙可汗皆是黑姓勢力,擁立黃姓可汗的莫賀達幹勢單力孤,遂私下遣使請援於大唐。誰料使者未出便已被發現,爾微特勤與吐火仙可汗以勾結外國勢力為由聯兵攻打莫賀達幹。他不敵,便連夜出碎葉城,向東逃往大唐。
不想黑姓竟請了西域黑榜上的刺客來奪他性命,好在遇見高人相助,否則……莫賀達幹不由得生出一絲後怕,因而又小心翼翼地詢問了高人行程,思忖著如何請二人留下。
於離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笑著點頭道:“自然可以,我們本就是要去龜茲的。”
他之所以違背玩樂的初衷、出手管了這通閑事,一來是為了大唐,確切說是為了一心撲在李承恩身上的款冬,二來則是因為他看那幕後推動此事的人不順眼,便想攪個局。
這是兩人在碎葉遊玩時無意間發現的,從莫賀達幹行刺蘇祿開始,其後的都摩支跳槽、三汗並立、連橫內鬥、乃至莫賀達幹的使者被抓等事件中,都有憂愁家那位羅叔的活動痕跡。
此人臉帶麵具頭頂鬥笠,一副隱士高人姿態,以不同化名混入黃黑兩姓、三大核心之中出謀獻策,並操縱局勢。他既不偏幫一方,也不薄待一方,其疑似攪屎棍的行為、和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姿勢,讓於離不由得想起在中原江湖進行宏觀調控的那隻“無形的手”。
這種脫離群眾基礎的精英中二主義令於離各種不爽,並為在其教育指導下成長的憂愁感到深刻擔憂。
卡盧比一向對於離的任何決定都毫無異議,相反還因他終於能幫上於離的忙而高興。他許久沒有施展身手了,九陽修髓丹令他的內功暴漲,輕功身法也因此更加快捷靈活、得心應手。
武將在戰火中淬煉成長,暗殺者則是以血養刀。一場廝殺暢快淋漓,卡盧比一雙琥珀色眼眸比平日裏更加熠熠奪目。此刻這雙亮的發光的眸子正默默看著於離,令於離不得不終止了與莫賀達幹的對話。
卡盧比眼中露出些許雀躍,語氣卻是緩慢而猶豫:“我一直以為……你不願意殺人。”似乎意識到這話太過突兀,又解釋道,“你喜歡救人,又很溫柔很善良,所以我不知道你也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