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川“哼”了一聲,說:“我妻子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修改一份重要文件,一直到晚上10點才離開,宋秘書也一直在陪我加班,你可以去向他核實。”不待夏劍鋒發問,他已經招手把宋秘書叫了過來,說,“小宋啊,這位夏警官想知道21日晚上,我在什麼地方?你幫我告訴他。”

宋秘書恭謹地點點頭,推推眼鏡說:“夏警官,那天晚上,我陪同於總在公司加班修改一份文件,我們倆一直忙到10點多才離開。”

夏劍鋒從他臉上猶疑的表情中瞧出了一些端倪,盯視著他道:“宋秘書,你確定你說的是實話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作偽證,誤導警方辦案,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這個……”宋秘書眼裏掠過一絲慌亂之色,抬起眼角偷偷瞄了一眼於川,見他正拿眼睛瞪著自己,趕忙點頭說,“我……我可以確定我說的是實話,因為那天晚上加班的時候,我一直跟於總在一起。”

“那就好。”夏劍鋒轉身對李鳴說,“你留下來給他們辦手續。老曹,如果屍檢結束了的話,就讓他們把屍體領回去吧。”

老曹點頭說:“行。”

中午,李鳴給夏劍鋒打電話,說於川已經辦好認屍手續,準備晚上回南昌。

夏劍鋒聽完,立刻趕到於川住宿的賓館,於川正在貴賓房裏午睡,對夏劍鋒敲門打擾他午休顯得很不高興。夏劍鋒裝作沒有看見他臉上厭煩的表情,隻是不像以前那樣尊敬地問:“於先生,聽說你想晚上離開繡林市,回南昌去?”

於川點頭說:“是的,公司還有一堆公務等著我回去處理,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夏劍鋒摸摸鼻子說:“那我隻能說聲抱歉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恐怕不能這麼快就走。”

“為什麼?”於川有點兒意外地問。

夏劍鋒說:“我已經請南昌警方調查過,根據你們公司的內部監控視頻顯示,21日晚間,你和宋秘書並沒有在公司出現。你說你和他在公司加班,純粹是一派謊言。本來我隻是例行公事,隨口問一下你當晚的行蹤,現在看來,情況也許更複雜。”

於川臉色一沉,道:“你懷疑我殺了我妻子?”

夏劍鋒不置可否地說:“現在這個案子已經陷入僵局,我們警方隻是在考慮每一種可能性,剛好你的不在場證明被我證實是假的,所以警方的視線,就轉移到你這裏來了。還有,我知道你跟你妻子的關係,並不像你說得那麼好,你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基本上很少回家。實際上你們夫妻現在處於分居冷戰的狀態,對吧?”

於川盯著他道:“你這是在告訴我,我有殺人動機,是吧?”

“這隻是我們警方調查的一個方向。如果你不能說明案發當晚自己的行蹤,那麼我們把你列入嫌疑人進行調查,也是合情合理的。”

“豈有此理,你一個小小的警察,有什麼權力調查我?”於川突然發飆了,吼道,“你們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長跟我是老同學,你信不信我馬上叫他把你這個大隊長職務給擼了?”

夏劍鋒淡淡地道:“歡迎你向領導投訴我們工作中的不足,但是現在,你得接受我的盤問。還有,就算你給省長打電話,也不能證明你案發時不在現場,對吧?”

“你……”於川被他整得徹底沒了脾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低著頭說,“如果我說明那一晚的行蹤,是不是就可以洗脫嫌疑了?我可以說,不過你可得替我保密。”

夏劍鋒也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說:“這個你放心,我隻關心這個案子,跟案子無關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我那天晚上……”於川如坐針氈,站起來抹抹額頭上的冷汗,然後又坐了下去,“那天晚上我在澳門,這個月從20日至22日,我和宋秘書都在澳門。”

“你去澳門幹什麼?”

“上個月我去澳門賭場,輸了一些錢,都是公司的錢,這回想去翻本贏回來,所以……”

“你是什麼時候去的,什麼時候回來的?”

“20日上午9點去的,22日下午返回的。”

“期間有沒有離開澳門回來過?”

“沒有,我妻子出事的時候,我正在澳門賭場裏賭博。事後我向宋秘書交代,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和他一起在公司加班。”

夏劍鋒說:“行,我們會向出入境管理處核實這個情況。”

“夏警官,你能替我保密嗎?”於川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如果這事傳出去,我這個副總也就當到頭了。”

夏劍鋒起身說:“這事跟眼下這個案子關係不大,我可以答應你不說出去,但如果你還敢頂風作案,紀委收到什麼風聲去找你,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因為一直在忙苗秋嵐的這個案子,夏劍鋒已經兩個晚上沒有合眼,中午,辦公室裏異常安靜,他實在撐不住了,就歪在沙發上打起盹兒來。沒睡多久,就聽到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夏劍鋒睜開眼睛一看,是文麗。

文麗見他在午休,忙又把踏進來的一隻腳縮了回去,正要把門再輕輕掩上,夏劍鋒在沙發上坐了起來,說:“有事嗎?”

文麗隻得推門進來,彙報說:“我已經向珠海海關查詢過了,於川本月20日至23日,確實去了澳門,他是在珠海拱北口岸出入境的,中間並沒有回來過。”

夏劍鋒捏了捏隱隱發疼的太陽穴,說:“這麼說來,於川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是能夠成立的了。從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苗秋嵐為人謹慎,能讓她同意,與之共處一個包間的男人,應該隻有兩個,一個是於川,於川是她老公,如果在火車上提出要跟她同處一室,她應該沒有理由拒絕。”

“另一個,就是鄭一劍吧?”文麗問。

“對,如果鄭一劍跟她同行同住,她自然求之不得。”

文麗雙手一攤,麵露難色,說:“但是現在這兩個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們已經非常慎重地排查了他們作案的可能。我覺得……”她說到這裏,欲言又止。

“你覺得怎麼樣?”夏劍鋒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這個案子,似乎是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原點。”文麗湊近過來,“夏隊,要不你再考慮一下,也許我最初的推斷是正確的。”

夏劍鋒明白她的意思,道:“你是說,這個案子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複雜,其實凶手就是侯小乙。”

“對,我覺得就是他為了謀財而勒死了苗秋嵐,最後從昏迷中醒來後,自覺難以脫身,隻好隨口胡編出一個紅發老頭來。”說到這裏,文麗像是忽然記起了什麼,“哦,對了,今天早上我盤問他時,他說漏了嘴,交代說他根本不是在火車上把票丟了,而是他根本沒有買票,他是逃票上車的。因為他在南平市犯了案子,怕被警察抓住,想到外地避避風頭,所以翻圍牆進入火車站,在被保安發現遭到保安追趕時,恰好有一列火車停在站台邊,他根本沒有看清楚車次,也不曉得發車時間,反正就稀裏糊塗擠了上去。”

“什麼?”夏劍鋒驀地從沙發上站起,盯著她道,“你確定他根本沒有看清車次,也不曉得時間,就上了車?”

文麗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點頭道:“是的,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還說上車之後他在軟臥車廂門口碰見了苗秋嵐。”

“這麼重要的情況,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夏劍鋒抓起沙發上的外套,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大步走出辦公室,“走,咱們再去會會這個侯小乙。”

兩人快步來到拘留室,侯小乙一見到夏劍鋒,就撲上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警官,我都被你們關了好幾天了,你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啊?”

夏劍鋒說:“還是那句話,隻要你幫咱們破了苗秋嵐的命案,我立即放你走,南平警方要抓你,那是他們的事。”

瘦猴仰著臉可憐巴巴地問:“那這個案子,到底破了沒有啊?”

夏劍鋒說:“快了,如果你對我說實話,這個案子馬上就可以破了。”

“我已經說實話了啊,我連逃票這樣的隱私,都跟這位美女警察說了。”瘦猴把頭朝文麗仰了一下,差點兒把鼻涕甩到文麗身上。

夏劍鋒問:“你說你連車次都沒有看清楚,就上車了,對吧?”

“對啊,當時我正被一個保安追著,哪有工夫看什麼列車車次啊,反正有車停在站台邊,我就混在人堆裏擠上去了,也不曉得什麼車次,幾點開車,會把自己拉到什麼地方去。我在南平犯了事,隻想到外麵避避風頭,隻要能離開南平,不管去哪裏都行。”

“你在軟臥車廂門口碰見過苗秋嵐?”

“可不,當時這富婆剛從廁所裏出來,我就上前向她打聽這列火車是開往哪裏去的。這個婆娘還嘲笑我,說我上了車怎麼連去哪兒都不知道。我說老子是逃票上車的,既不知道車次,也不知道時間,更不知道這趟車會開到哪裏去。後來她對我說,這趟車沿途要停些什麼站,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是到南昌下車。”

“那你當時看清她走進幾號包間了嗎?”

“走廊裏燈光那麼暗,哪裏看得清。後來那個怪老頭拉我進去喝酒,我也不知道進的是幾號包間,直到後來你們來了,才知道原來那是5號包間。”

“你昏迷之後,完全沒有感覺嗎?”

“廢話,誰昏迷了會有感覺啊?我隻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被人關在黑屋子裏,那間屋子很小,我隨便動一下,都能碰到四麵的牆壁。”

“很好,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一定要據實回答。”夏劍鋒鄭重地道,“我看你手上沒有戴表,也沒有手機,你是怎麼確定凶手拋屍的時間,是晚上8點半左右?”

瘦猴說:“我是聽那個老頭說的時間啊。我進去喝酒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們大概喝了半個小時的酒,然後他就拋屍了,所以我推想當時大概是8點半左右,後來列車長不是也說了,火車經過發現屍體的水田時,應該正是8點30分嗎?”

夏劍鋒“哦”了一聲,沒有再提任何問題,默默地走出了拘留室。文麗見他一直皺眉不語,止不住心中好奇,跟在後麵問:“夏隊,侯小乙的話有什麼不對嗎?”

“不,他說得很對,但放在這個案子中,就讓人覺得非常蹊蹺了。”夏劍鋒回到辦公室,說,“你趕緊去找一份最新的列車時刻表給我,越快越好。”

文麗滿頭霧水,但還是領命而去,跑到樓下一間辦公室,從一位經常坐火車出差的同事那裏找了一張最新版的列車時刻表,拿來給夏劍鋒。

夏劍鋒把列車時候表攤開,放在辦公桌上,仔細看著,邊看邊在旁邊一張白紙上記錄著什麼。文麗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足足過了半個小時,夏劍鋒才把頭從列車時刻表上抬起來,旁邊的草稿紙上,已經被他畫上了兩條長長的鐵路線,並且用潦草的字跡注明了沿途站點和進出站時間。

他把草稿紙推到文麗麵前,問她:“看明白了嗎?”

文麗搖頭說:“沒有。”

夏劍鋒用手裏的鉛筆指著草稿紙上的鐵路線說:“你看,經過對這份最新列車時刻表的搜索,我發現,同時經過南平市、繡林市和南昌市的列車,一共隻有兩趟,都是以字母K開頭的快速列車,一趟是K7X8次列車,也就是發生命案的那趟列車,另一趟是K7X2次列車。你仔細看看,這兩趟列車有什麼異同之處?”

文麗疑惑地搖了搖頭。夏劍鋒指著時刻表,邊看邊說:“K7X2比K7X8正好早一個小時。K7X2從南平站駛離的時間是下午6點,而K7X8從南平站開出的時間是下午7點,K7X2進入繡林站是晚上8點,而K7X8進入繡林站是晚上9點,正好相差整整一個小時。”夏劍鋒說完,起身站到了窗前。

文麗看他把書桌上的列車時刻表放到一邊,以為他已經看完了,正要上前收拾,他忽然轉過身來,說:“等一下。”他走過來,看看列車時刻表說,“今天下午3點,有一趟短途列車從繡林到南平市。”他看看手表,“我們應該還趕得上。文麗,你叫上李鳴,跟我一起去火車站,咱們乘火車去南平。”

文麗說聲“是”,轉身準備跑出辦公室,夏劍鋒叫住她,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帶上槍。”文麗愣了一下,這是要正式拘捕犯罪嫌疑人的節奏嗎?她顯得有些興奮,卻又有些緊張,既然隊長叫她佩槍,那就說明此行是有危險的了。

從繡林市到南平,乘坐K字頭的火車,正好是兩個小時車程。下午5點,夏劍鋒帶著文麗和李鳴在南平站下了火車。此時天上飄起了細雨,寒風凜冽,吹得人簌簌發抖,火車站內候車的乘客,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有的用圍巾裹頭,有的戴著套頭護耳的冬帽,情形竟與案發當晚出奇地相似。

冬天日子短,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夏劍鋒下車後,直接去了車站派出所,亮明身份,道明來意後,派出所的老所長接待了他們。夏劍鋒喝杯熱茶,驅驅身上的寒意後說:“老所長,我想請你把這個月21日下午5點至8點之間,在站台內值勤的保安集合一下,我想向他們打聽點兒情況。”

老所長說:“行,沒問題。”老所長拿著對講機交代了幾句,然後說,“行了,當時值班的一共有十名保安,現在都在站台上排隊集合,等候您的指示。”

夏劍鋒笑笑說:“言重了,我不是領導,我隻是來核實一點兒情況。”

他來到站台內,果然看見一隊保安整整齊齊地立正在站台上。夏劍鋒忙擺擺手說:“大家不用這麼緊張,我又不是來視察工作的領導,我正在查一個案子,叫大家集合主要是想向大家核實一個情況。”

他拿出手機,把瘦猴的照片給十個保安看了,然後問:“21號,也就是前天下午,大概是天黑的這段時間,你們有沒有看見過這個人?”

保安認真看了照片後,都搖頭說沒有。夏劍鋒說:“這個人交代了,當時他在這裏翻牆進站,結果被一名保安發現,保安吹著哨子追了他一段路,最後他跳上火車逃走了。”

保安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一個保安站出來說:“咱們這裏雖然不是什麼大站,但每天遇上翻牆逃票的也不少,多的時候有十幾個,這些人都很狡猾,就算被咱們發現,也是跟咱們距離較遠,要說看清他們的相貌,還是挺困難的。”

夏劍鋒“哦”了一聲,想了一下,打開一張瘦猴的全身照,說:“這個家夥跟別的逃票者應該有點兒不同,他個子很矮,估計也就一米五多一點兒,而且很瘦,像個猴子,所以有個外號叫瘦猴……”

“哦,原來是他,我想起來了,是我發現他翻牆進來的,一開始我以為是個小孩在搗亂,後來才發現是一個成年人,於是朝他吹了一聲口哨,叫他站住,他沒有站住,反而撒腿就跑,我就追了上去。後來這小個子擠上了火車,我報告給了隊長,隊長說叫車上的列車員注意查一下他的車票,不知道最後到底抓到他沒有。”一個年輕保安搔搔後腦勺說,“我沒有看清楚他的相貌,所以你給個大頭照我不認得,不過你一說身材,又看了他的全身照,我就想起來了,就是他,錯不了。”

夏劍鋒點點頭,隨後解散了保安集合的隊伍,隻留下了那名發現瘦猴翻牆逃票的保安。夏劍鋒走到他麵前,問了他幾個問題,保安都很認真地回答了。

文麗急忙跑過去,想聽聽隊長向保安提了什麼問題,結果等到她靠近之時,夏劍鋒已經結束了跟保安的對話,一邊點頭道謝,一邊跟他握手告別。文麗忍不住問:“夏隊,你都問了他什麼問題啊?”

夏劍鋒淡淡地說:“也沒什麼,就是問了一些侯小乙逃票進站的細節。”

文麗知道他是故意賣關子,就嘟起嘴巴說:“夏隊,你不是說凶手不是瘦猴嗎?”

夏劍鋒怔了一下,回頭看著她道:“我好像沒有說過凶手是他吧?”

文麗不相信,問:“那你為什麼一直在調查他?”

夏劍鋒不由得笑了,說:“我調查他,是在印證凶手的作案手法。”

文麗問:“那到底誰是凶手啊?”

“誰是凶手,你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夏劍鋒在站台上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問她,“哎,文麗,你知不知道,一般情況下,城市的路燈是幾點鍾開始亮起來?”

文麗笑了起來,道:“這個一般由市政局路燈管理所負責,剛好我有個親戚在路燈管理所上班,他們那邊應該知道情況。”

夏劍鋒說:“那行,我打個電話到路燈管理所問一下。”他掏出手機,先打114查詢南平市路燈管理所的值班電話,再按照號碼打過去問,對方說,他們冬季開路燈的時間,全市統一為下午6點半。

“好了,我的調查取證工作已經完成。”掛了電話後,夏劍鋒說,“文麗,你給南平市公安局的馬副局長打個電話,就說我找他借兩個人,就是上次跟我們一起辦案的小孫和大劉,並請小孫開車到火車站接咱們。他們一到,咱們就去抓捕凶手!”

小孫開著警車,載著夏劍鋒等人,拐進了環城北路三巷,在鄭一劍的家門口停下來。

這時已是晚上7點多,天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隻有北風仍然一陣緊似一陣地刮著,地上濕漉漉的,星星點點地反射著路燈的光線,像撒了一地的碎銀。夏劍鋒跳下車,看到的景象,與上次一樣,鄭一劍一家三口租住的平房大門關著,屋裏隱隱有燈光透出,電視機的聲音放得有點兒大,可以想象屋裏是怎樣一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

想到那個躲在小房間裏的小女孩,夏劍鋒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伸手敲門。這次出來開門的,是鄭一劍本人。

鄭一劍看見門外站著幾名警察,不由吃了一驚,待看清是上次找過他的夏劍鋒等人,又鬆了口氣。他把門打開一條縫,從門縫裏探出半個身子,疑惑地瞪著夏劍鋒,問:“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夏劍鋒透過門縫朝屋裏看了一眼,鄭一劍的老婆正帶著女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說:“我們找你有點兒事,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到外麵說話。”鄭一劍皺皺眉頭,回頭朝屋裏說了兩句什麼,然後打開門走出來,又回身將門帶上。

小巷裏,路燈昏暗,照得幾個人臉上明一塊暗一塊,氣氛就顯得有些詭異。鄭一劍隨夏劍鋒走到警車邊,問:“你們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夏劍鋒說:“我們還是為了苗秋嵐的案子來的。”

鄭一劍有些不耐煩地說:“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我跟這個案子沒有關係。”

“你跟這個案子有沒有關係,不是由你說了算,由我們說了算。”夏劍鋒的臉沉了下來,鄭重地道,“我們懷疑你就是殺害苗秋嵐的凶手,現在要正式拘捕你。”

“警官,你開什麼玩笑?你們早就調查過我了,苗秋嵐的屍體被拋下火車的時候,我正在榮興飯店吃飯。難道我會分身術,能夠一邊在餐館裏吃飯,一邊跑到百裏之外的火車上殺人拋屍嗎?”

夏劍鋒點著頭說:“案發當晚8點30分,你在榮興飯店吃飯,這個是沒有錯的。但苗秋嵐的屍體被拋下火車的時間,並不是晚上8點半,凶手跟我們玩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實際上凶手拋屍的時間,是當晚7點半。我們最初認定凶手拋屍的時間是在案發當晚8點30分,主要有兩個依據:一個是根據K7X8次列車的運行路線和時間,通過查看列車運行控製係統信息,確定該趟列車行經拋屍地點時,是晚上8點30分;二是依據目擊證人侯小乙的證詞,他說他在晚上8點半左右看見凶手把苗秋嵐的屍體從車窗裏扔了下去。而第一個依據,其實也是以第二個依據為基礎。正是因為侯小乙說看到有人在這輛列車上拋屍,所以警方才會去查K7X8的運行時刻表,因此侯小乙的證詞,是最關鍵之所在。”

“而現在,”夏劍鋒歎了口氣,接著說,“我對侯小乙證詞中的時間和地點,都產生了懷疑。”

“警官,你該不會懷疑是我跟那個什麼侯小乙合夥殺人吧?”

“不,你們當然不是合夥殺人。在這件事之前,他不認識你,你也沒有見過他,你隻不過是因為某種特定的條件,而在火車上選擇他做你案發時不在現場的目擊證人。說到底,他隻是你棋盤上的一個棋子。”

鄭一劍抬起一隻腳,把地上的一顆石子踢得老遠,帶著一絲怒意道:“警官,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文麗等人也默默地望著夏劍鋒,臉上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夏劍鋒並不著急,微微一笑,在寒風中搓了搓手,稍微暖和了一下之後,才說:“那好吧,要把這個案子徹底說清楚,還得從瘦猴,也就是侯小乙逃票說起。瘦猴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戴表,他是被車站保安追趕時逃票上車的,行事匆忙,既沒有看清自己上的是哪一趟車,也不知道當時是幾點鍾。他之所以知道8點半這個時間點,是因為後來的那個紅發老頭,也就是殺害苗秋嵐的凶手邀請他進軟臥包間喝酒時,曾主動告訴他,當時是晚上8點,瘦猴記住了這個時間,覺得自己跟老頭喝酒的過程,大概有半個小時,所以他覺得老頭酒後拋屍的時間,應該是8點半左右。那麼凶手告訴他的這個時間,是不是準確的呢?這是第一個疑點。瘦猴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坐的哪一趟列車,直到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才從列車員處得知,自己乘坐的是K7X8次列車。但實際上,K7X8也許隻是他昏迷之後乘坐的列車,他昏迷之前到底乘坐的是不是K7X8呢?這是第二個疑點。”

“難道他昏迷前和昏迷後,乘坐的是兩趟不同的列車?”文麗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夏劍鋒看了她一眼,說:“其實瘦猴乘坐的是不是K7X8次列車,從他的證詞中早就說明了,是你自己沒有留心而已。他說他上車之後,列車駛出站台,外麵天色早已經黑了,他看著車窗外,到處是黑乎乎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這有什麼問題嗎?”文麗不服氣地問。

“當然有問題。”夏劍鋒說,“我知道在我們繡林市,一般冬天路燈亮起的時間是晚上6點半,南平市的情況我不太了解,但猜想情況也應該大致相同,後來我打電話問了路燈管理所,南平市冬季路燈亮起來的時間,也是晚上6點半。”

“對啊,”文麗忽然明白過來,“K7X8是晚上7點駛出南平站,這時候路燈應該亮起來了,列車在城市裏行駛,侯小乙怎麼可能看到車窗外是黑乎乎的一片,他應該看到的是被路燈照亮的街道啊。”

夏劍鋒看看她,眼含讚許之意,接著說:“侯小乙之所以看到車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是因為外麵的路燈沒有亮起來,也就是說,他乘坐的那趟列車並不是7點發車的K7X8,而應該是6點半之前發車的另一趟列車,K7X2。”

21日傍晚6點,就在侯小乙逃票擠上K7X2次列車的同時,苗秋嵐也帶著鄭一劍上了這趟火車。

苗秋嵐很喜歡這位長得很像自己的偶像劉德華的年輕男人,決定花150萬元包養他三年,第一年50萬元的包養費,已作為定金先打入他的賬戶。鄭一劍不想放棄這次掙大錢的機會,就拿著跟妻子的假離婚證書,與苗秋嵐一起上了火車,兩個人同住在一個軟臥包間裏。

但就在火車出站不久,苗秋嵐發現鄭一劍的離婚證書是假的,她覺得這個男人欺騙了自己,一怒之下,提出要毀約,要鄭一劍退還她的50萬元定金,兩人在包間裏發生了激烈衝突,有可能是情緒失控,也有可能是有意為之,鄭一劍在這個時候,用自己的領帶從後麵挽住苗秋嵐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麵對著苗秋嵐的屍體,鄭一劍很快冷靜了下來,為了吞掉那50萬元定金,也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他開始周密地籌劃和實施自己的脫罪計劃。因為職業關係,他對進出南平市的列車情況十分熟悉,這時應該是晚上6點半左右,他知道下一趟從南平市開出的K7X8次列車還可以售票,於是他打電話請人買了同一個軟臥包間的四張車票,並叫對方乘坐K7X8次列車將車票送到繡林站交給自己。

苗秋嵐跟他說起過自己在廁所門口遇見瘦猴的事,所以他知道在外麵的車廂連接處,有一個因逃票而躲在那裏的矮瘦得像猴子一樣的家夥,這人連自己什麼時候上車,坐的是什麼車次的火車都不知道。鄭一劍出去看了一下,正好看見這個瘦猴還蹲在那裏打盹兒。於是他決定利用這個瘦猴來完成自己的計劃。

首先,他拿了苗秋嵐的假發,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怪異的紅發老頭,然後邀請瘦猴到自己的包間裏喝酒,並特意告訴他現在是晚上8點,其實當時的正確時間應該是晚上7點。因為他有失眠的毛病,所以行李中備有安眠藥。他在酒瓶裏放了一些安眠藥,讓瘦猴喝下,而他自己的酒瓶裏,卻裝了一瓶白開水。在瘦猴昏迷之前,他故意當著他的麵,把苗秋嵐的屍體從車窗扔了出去。

等瘦猴昏迷之後,鄭一劍就立即開始清理包間裏的痕跡,並且把行李箱中的衣物打包扔進外麵的長江中,然後把瘦得像個猴子一樣的侯小乙裝進自己的行李箱中。他那個34寸的大行李箱,長度超過了90厘米,瘦猴身高隻有一米五左右,把他蜷縮著裝進行李箱已經綽綽有餘。為防瘦猴悶死,鄭一劍給行李箱上留了條縫兒。

到了火車上,一切收拾妥當,自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之後,他取掉頭上的假發,用圍巾包裹著頭,拖著苗秋嵐和自己的行李箱,在繡林站下車。這時的時間,是晚上8點。幾分鍾後,K7X2次列車駛出了繡林站,這時列車員開始對臥鋪乘客換牌,發現鄭一劍的那個包間沒有人住,於是登記之後重新售票,不久後又被新的乘客住進來了,完全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鄭一劍下車後,先把兩個行李箱寄存在售票廳內的行李寄存處,然後買了一張K7X8次列車的車票,接著穿過站前廣場,到街道對麵他熟悉的那家榮興飯店吃飯,他以前光顧過這家餐館,自然知道這裏安裝了監控攝像頭。他的目的就是要讓監控探頭拍下他在這裏吃飯的證據。他進入飯店的時間是晚上8點15分,吃完飯離開是8點46分。

離開榮興飯店後,鄭一劍用圍巾遮住頭臉,再次來到繡林火車站,取出寄存的兩個行李箱,進了站台。晚上9點,K7X8次列車準時進站,通過電話聯係,他上車找到票麵上的軟臥包間,利用列車停靠的時間,快速地把包間布置成K7X2案發現場的模樣,再把侯小乙從行李箱中抱出來放在臥鋪上。為了轉移警方視線,他還順手把苗秋嵐的錢包放在了侯小乙睡過的臥鋪下。布置好一切,他迅速下車離去……K7X8次列車駛出繡林站後,列車員開始對臥鋪乘客換牌,這個規律,身為導遊、多次帶遊客乘車的鄭一劍當然非常清楚。晚上10點左右,瘦猴被列車員的敲門聲叫醒,他當然並不知道自己這時已經換乘了另一輛列車,更不知道自己做夢被關進狹小的黑屋子,其實是被人塞進了行李箱。他向列車員報警稱,晚上8點的時候有個紅發老頭請他喝酒,8點半左右紅發老頭突然往車窗外扔下了一具屍體。列車員報警後,查證K7X8次列車經過拋屍地點的時間為晚上8點30分。因為有了瘦猴這個目擊證人,而且所有的時間點都跟他的證詞吻合,所以沒有人會懷疑這具屍體不是從K7X8次列車上拋下去的。而這個時間點,晚上8點30分,鄭一劍正在榮興飯店吃飯,有視頻為證,他不在場的證明可以說沒人能動搖。

聽完夏劍鋒的推理,鄭一劍用力扯了扯外套的衣領,一陣寒風吹來,冷空氣直往他脖子裏鑽,他打了個寒戰。

“好吧,夏警官,”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點兒莫名的顫抖,“我不是像你們警察一樣的專業人士,無法判斷你的推理是否正確。我隻想問你一句,就算你的推斷是正確的,就算你說的那個叫什麼侯小乙的證人乘坐的是K7X2次列車,就算你描述的凶手作案手法是符合事實的,那麼我請問你,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跟苗秋嵐一起上了K7X2次列車?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就是那個殺人凶手?”

夏劍鋒胸有成竹地道:“我的推理,並非空穴來風,每一項指證,都有相關證據作支撐。我調查過你和苗秋嵐的銀行賬戶,這個月20日,也就是苗秋嵐死亡的前一天,她從自己的賬戶上轉了50萬元給你。另外,火車上的臥鋪床單,按相關製度規定,必須是每趟一換,但我問過列車員,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很難做到這點,隻要床單被子沒有被乘客弄髒,三五天更換一次也屬正常。我已經叫我們的刑警李鳴帶人到K7X2次列車的兩節軟臥車廂裏仔細勘驗過,警方在各個軟臥包間裏都搜集到了一些乘客的毛發,經過鑒定,在其中一間包間找到的兩根長發和一根短發,證明是苗秋嵐和你留下的。這個你怎麼解釋?”

“這……這不可能,”鄭一劍仿佛挨了一記重拳,向後一個踉蹌,無力地靠在警車上,“我下車的時候,明明已經仔細清理過,怎麼可能會留下……”話至此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閉上嘴巴,但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看到夏劍鋒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現場忽然安靜下來,隻有風還在不知疲倦地呼呼地刮著。沉默半分鍾後,鄭一劍終於在夏劍鋒正氣凜然的淩厲目光中,徹底崩潰了。他靠著警車蹲下去,雙手抱頭,帶著哭腔道:“我認罪,苗秋嵐是我殺的,我認罪……”

文麗看看李鳴,兩人都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但是,”鄭一劍忽然仰起頭來,“夏警官,有一點你說得不對,後來的K7X8次列車的四張軟臥車票,並不是別人幫我買的,而是我自己在繡林火車站買的。現在不是出行旺季,軟臥車票不緊張,很容易買到……”

夏劍鋒搖搖頭說:“在我看來,你這個說法不能成立。你是從事導遊工作的,對火車票的售票規定,應該比我們熟悉。每張火車票右上角,都有一個用圓圈圈住的‘售’字,‘售’字前麵注明的是該張火車票的售出站名。我在火車站的售票係統裏查看過K7X8次列車軟臥車廂5號包間售出的四張車票,根據票麵信息顯示,全部是從南平市火車站售出的。”

他看了鄭一劍一眼,說:“你之所以要承認這四張火車票是你自己買的,是想為那個幫你買票的人脫罪,對吧?因為那個人就是你妻子。”

“不,不關我妻子的事。”鄭一劍忽然激動起來,抓住他的衣角說,“如果按照你的推理,她在K7X8次列車到達南平站前幫我買好火車票,然後又坐兩個小時火車將票送到繡林站交給我,再坐車回來,這期間最快也得四五個小時,對吧?”

夏劍鋒點頭說:“是的。”

鄭一劍說:“可是我老婆那天在她工作的製衣廠加班,從晚上7點半,一直加班到10點,家裏隻有我女兒一個人。不信你可以去她廠裏調查,我現在就把那間製衣廠廠長的電話給你……”

“好吧,我相信你的話。”夏劍鋒背著雙手在路燈下踱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道,“你的妻子可能真的從7點半開始,就一直在廠裏加班。但是從晚上6點半至7點半,這段時間她在哪裏?”

“她……她在家裏。”鄭一劍忽然變得有些口吃起來。

“不,她不在家裏,而且我也相信你拿不出證據證明她在家裏。”夏劍鋒忽然提高聲音,仿佛就是要讓屋裏的人聽見,“這段時間,她在南平火車站替你買票,買四張即將抵達南平站的K7X8次列車的軟臥車票。”

“從晚上6點半至7點半,中間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她買到票怎麼把票送到繡林火車站交給我?”

“那好吧,現在我來糾正我剛才推理中的一個小錯誤,你的那個幫手,在南平站替你買好K7X8次列車的四張軟臥票後,其實根本不用送去繡林站交給你,她隻要在電話裏告訴你買到的是哪一節車廂哪一間包間的車票就行了。你在繡林站上車後,直接找到那個包間,然後將包間布置成案發現場的模樣。你知道從這時候起,至列車員換牌之前,不會有人查票,你唯一要確保的就是這個包間的票不會被別的乘客買走,要不然你正在包間裏‘忙碌’的時候,別的乘客拿著票闖進來就麻煩了。”

鄭一劍急道:“那四張票確實是我老婆幫我買的,也確實是她買票後告訴我票麵信息的,但是我隻是在電話裏叫她給我買四張票,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沒有參與殺人,她不是我的同夥……”

夏劍鋒嚴肅地說:“她在這個案子中具體起到什麼作用,我們警方會調查清楚的。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從苗秋嵐那裏得到的50萬元去了哪裏?我們調查過了,錢轉到你賬上的當天,就已經被全部取走了。”

“警官,你可以抓到我,但那筆錢,已經拿不回來了。”鄭一劍臉上忽然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所有的錢,都已經轉彙到省城一家醫院的賬戶上了。”

“醫院?”

“對,是醫院。有了這筆錢,我女兒就可以去醫院治病了。”

“你女兒?”夏劍鋒一怔,腦海裏閃過那個安靜地坐在小屋裏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得了什麼病?”

“她得了白血病,醫生說,至少得要三五十萬醫療費。”鄭一劍苦笑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你以為我會跟苗秋嵐簽什麼包養協議嗎?如果不是為了這筆救命錢,你以為我會去殺人嗎?”

聽了他的話,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住了。

過了半晌,夏劍鋒才揮揮手,李鳴上前給鄭一劍戴上了手銬,將他推上警車。文麗問:“夏隊,他老婆,要不要一起帶走?”

夏劍鋒回頭看了看,那間平房的門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一條縫,一大一小兩張臉隱隱露了出來,是鄭一劍的妻子和女兒。夏劍鋒的臉色緩和下來,說:“先把鄭一劍帶回去調查,如果證實他老婆對殺人事件確實完全不知情,那她就不用負刑事責任了。”

夏劍鋒說完,回頭看著路燈下鄭一劍的家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