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本是三四月裏開花的,禦花園有個姓丁的花娘,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今年竟然讓它在七月裏開了花,引得後宮的妃嬪們競相前來觀看,有的還賞了錢給丁花娘,讓她幫自己製成姿態優美的懸崖式盆景,置於高幾架上,好將一樹的繁花時時看著,取個好兆頭。
紫藤架的旁邊,有數十棵雄偉蒼勁、挺拔順直、樹高入雲的紅鬆樹,陽光透過虯枝斑駁灑下,在孫清揚的臉上印下一個個光圈,越發襯得她眼眸雪亮,因為出了一身大汗,青絲糾纏在一起,淩亂地伏在耳後,她雪白的肌膚在蓬鬆的樹下,越發明豔照人。
她站在那裏,聽到上麵有輕微響動,就會立馬全身繃緊,仰著頭看著樹上,細細觀察。
一大早,就被朱瞻基拖著穿上勁衣,跑了好幾圈,說是藿醫女講她應該加強運動,這樣才有助於承孕,然後又興致勃勃地帶她到樹下尋鬆子,說是鬆子去死肌、散水氣、潤五髒、逐風痹寒氣,虛羸少氣補不足,久服身輕,延年不老。
孫清揚認為他不過是找個名目玩罷了,皇上要想吃鬆子,什麼好的沒有,還犯得著自個兒來采摘嗎?
因他近日國事繁重,也樂得陪他瘋鬧,兩個人還比賽看誰摘得多。
七月采摘鬆實,過後落地難收。
偶然,有一兩隻飛鳥滑過天際,引得樹枝簌簌,或是一陣風,都能帶下許多鬆子來。
兩人像孩子一樣,每發現一個,都會換來驚呼。
“清揚……”朱瞻基聲音低沉,如同鬆濤陣陣傳來,她的名字在鬆風之間,異常溫軟纏綿。
這聲音喚得孫清揚心生漣漪,她微微一頓,望向樹上的目光收斂,羽睫覆蓋下的眸子轉為平靜,才笑盈盈地將身子轉過來,她的聲音軟糯:“皇上喚臣妾何事?別是因為要輸了,故意擾臣妾的時間吧?”
心底觸動,她的眉眼越發撩人,朱瞻基反手將她的手攥住,緊緊包裹在自己掌心。
孫清揚一愕,長睫低垂須臾,抬眸衝他微笑。
“沒事。”他低聲道,眼睛裏溫柔帶笑,雙眸在鬆樹的陰影下越發幽深,如同深邃寒潭,而潭中,是她的綽約身影,“我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感覺到你與我在一起……”
好像她是冰雪,陽光下就會消融一般。
“什麼呀?”孫清揚含笑,一雙眼眸中漣漪再起,嬌媚裏幻化出一些憐惜,如同陽光照在他臉上,聲音酥軟地說,“臣妾與皇上在一起,如今已經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從她八歲進宮,如今已經十五年了。
是啊,十五年了,朱瞻基望著眼前的佳人心生感慨。
十五年了,她從那個稚氣靈動,淺笑如初荷般清新透亮的小姑娘,長成了笑意烈烈如牡丹盛開的小婦人。
將鋒芒與嬌媚藏匿於溫婉雍容之下,她慣於周全,不急不緩,到如今一抬腕一凝眸都是難以言喻的風韻,那幽深氣質,好似泥沼,讓自個兒一旦跌入便不停深陷,直到徹底沉淪。
孫清揚卻在想昨兒個夜裏。
想起昨兒個夜裏,他一夜折騰,天明時還記得替她洗浴更衣——照拂周全,心中就好似被鈍器割著一般,疼惜緩緩,一點點滲進骨頭裏。
朱瞻基揚眉笑了,依舊牽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皇上要是累了,咱們就歇息去……”見他神色有些倦態,孫清揚像哄孩子一樣低聲道。
可是,他想陪著她。
雖然自己登基以來,對皇叔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的賞賜比其他王府都優厚,但他知道,兩位皇叔,一直就沒死過心。
尤其是漢王,他這個二皇叔,昔年殺敵戰場上功勞赫赫,論單打獨鬥的勇力,哪怕是當初的成國公朱能也比不上他,也因此當年朝中武將幾乎清一色地支持他做太子,雖說後來被皇爺爺強製就藩,但他先後的封地,光是漢王府,就有雲南、南京、青州、樂安四處,就是如今底下的精兵強將也不少,有不少人願意為他效死,更別說他用私產蓄養的那些個死士。
皇爺爺崩逝之時,二皇叔之子朱瞻圻當時正在北京,窺視朝廷情況,迅速報告其父,一晝夜信使往返六七次,皇叔也曾連日派人潛入京城,伺機叛亂,要不是父皇和自個兒準備充分,或許就會叫他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