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貴妃聽了皇後的警告,頓時用手掩著自己的嘴,不再出聲,但汩汩而下的眼淚,卻顯示著她已經悲痛欲絕。
“別哭了,將來你就和老八或是老九、老十去他們的封地,好好當王太後,安享餘年。”待郭貴妃平靜些了,皇後麵無表情地說。
郭貴妃愕然片刻,突然失聲慘笑:“皇後,您真好,真好,到了這樣的時候,您竟然不趁機要了臣妾的性命,是想留著折騰臣妾嗎?”
皇後冷哼一聲,抬起郭貴妃的下巴,低聲道:“你說得不錯,本宮是該趁機要了你的性命。本宮和皇上二十餘年苦苦隱忍,如今好容易等到他君臨天下,你卻勾著他不好好保養身子,一味弄些女人與他廝混,若不是有你們這些個狐狸精,皇上何至於英年早逝?本宮為皇上多年操持內務,恭謹持成,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口舌,到頭來皇上卻因為你半句規勸也聽不進去。本宮原想,他這回熬不過去,就讓你們通通都陪葬,看你們到了地下,還如何去媚惑他?”
“可是,可是他剛才竟然求本宮放過你,他到死,都還念著你,為你安排妥當——”皇後的聲音中悲涼之意多過悲哀,“本宮,答應了皇上。郭丹宜,本宮雖貴為皇後,可到底,不及你,他到死,都是念著你的。”
郭貴妃聞言,反身掙開皇後的手,撲到龍榻上,將洪熙帝已經漸漸失去熱度的手握在唇邊,淚水再次洶湧而下:“皇上,皇上,原來,您的心裏,真有臣妾。臣妾得您如此相待,死而無憾。皇上您等等,丹宜這就來找您了。”
她每一次對洪熙帝提要求,都是為了證明自己在他的心中有一席之地,像個孩子似的任性,討要糖果一般索取他的寵愛,等糖到了手裏,又患得患失,非得再一次的證明才能心安。
因為,她知道,在他的心裏,皇後的分量截然不同,他們是少年夫妻,曾經患難與共,雖然皇後如今年長,他更愛年輕嬌美的妃嬪們,但那份情意,那份默契,她就是拍馬也追不上。
所以,她就希望一點點地在他心裏多占據一些,換我心為君心,始知相憶深。
等到真正知道他心裏確實有自己時,卻已然是陰陽相隔。
郭貴妃抱著洪熙帝,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半晌,她抬起頭,淚眼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皇後道:“皇上曾說,他這一生,雖在少年時遇到米紫嫣,但真正愛著的,隻有皇後,所以,他給臣妾寵愛,但入主中宮的,隻能是您。也許到了今天,他的心裏終究有我郭丹宜的一席之地,雖然,這份情義和他待皇後您的,沒法比,但臣妾已經滿足。他這一去,臣妾不忍獨活,自是要下去陪他的。皇後,從今往後,您替他守護這大好河山,臣妾陪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總不叫他孤單……”
說時遲那時快,她拔下發上的金簪,朝自己的喉間直刺而下。
皇後大驚,郭貴妃抱著洪熙帝痛哭之時,她甚至有些羨慕,羨慕她可以如此恣意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而她卻隻能端然站在一邊,吩咐宮人們去取溫水、衣物,為洪熙帝擦拭更衣,處理一切善後事宜。
卻在怔忡之時,恍惚聽到郭貴妃說:“……從今往後,您替他守護這大好河山,我陪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總不叫他孤單……”看著她用金簪刺向她自己的咽喉,看著她倒在龍榻邊。
皇後向前一步,抱住郭貴妃,血已經汩汩從郭貴妃的喉間湧下,郭貴妃張大嘴,努力地呼吸:“皇後,埏兒他們三個,就托付您……丹宜,沒有,沒有害過皇上的子嗣、沒有害過瞻兒的子嗣,是他們自作主張,你信我,信……”
話未說完,已經斷了氣,一隻手仍然緊緊地握著洪熙帝的手。
皇後的眼裏,流下兩行淚。
“來人——為郭貴妃梳洗、更衣。”
許多年以後,張晗都問自己,郭貴妃殉死之時,她是攔不及,還是根本沒想攔?
她找不到答案。
南京端敬殿的南書房,朱瞻基接到玄武、朱雀加急送來洪熙帝病危的密報,已經是五月初九。
看完密報,好半晌,朱瞻基仍然有些沒回過神來,密報上短短的一行字,竟如千斤重石壓在他的心頭。
父病重,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