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隻有四歲,若不是因為那一日的經曆太慘痛,也不會記得那樣清楚,很多關於家人的情況,都是在那人的講述中補充完整的。
在不斷完善的記憶裏,悲傷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唯有報仇的執念緊緊地支撐著,卻不想在這一刻,明白過來仇人的子女並非仇人,唯有放下才不會枉增殺孽。
他隻能放下,不得不放下,否則,他將會成為陳瑛一般的惡魔,業力慘惡,於地獄之中受那鑊湯劍樹之苦。從前想著要如同師父一般,為天下眾生釋疑答惑的理想,就成了一個笑話。
掙紮良久,到底,多年裏所受的禪經佛理,在他的心裏占了上風。
良久,嘯聲漸歇,看了看已經恢複平靜的慧明,眼底殘留痛楚,孫清揚關切地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慧明師父你能夠放下,不讓自己生活在恨意裏,這真是太好了。”
慧明輕輕噓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地說:“多謝你。”
孫清揚笑起來:“七年前你救了我,今日我勸下你,這就是佛家的果報吧。存善念,種善因,得善果。這故事也聽完了,你可以告訴我雲實在哪兒了吧?”
慧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人說我告訴了你,你自會知道,還說隻有你來了,才能幫我找到陳瑛的後人尋仇。”
孫清揚急得直跺腳,連一直在旁邊聽她們說話、沒吭氣的杜若都衝了上來,衝著慧明怒喊:“你不知道她的下落,騙貴嬪來此做什麼?就為了聽你講個故事嗎?枉你還是出家人,竟然說謊,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是不知道,但告訴我身世的人說他知道,讓我叫你出來,講這往事給你聽,說你自然就能知道雲實在哪兒。”慧明看著孫清揚疑惑地問道,“難不成你現在還沒有猜到嗎?”
孫清揚一驚:“糟糕,上當了。”
她平日裏小心謹慎,為防人口實,向來不見外男,今兒個若非聽說有雲實的消息,即使是見慧明,也不會這般貿然,更不會在聽大師講佛理經法的時候跑出來,若是讓人撞見,說她來這兒,就是聽慧明講了個故事,憑誰也不會相信。
那人讓慧明講故事,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讓母妃發現自己離開了好一陣子。
自己一開始悄悄地出來,原就是想問得雲實下落就回去,沒考慮到會耽擱這麼久。
轉念之間,她急急地扯起杜若就走:“隻怕我們是中了別人的奸計,慧明師父,我先行告辭,以後有機會再說。”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隻見三絕碑旁邊的樹林裏,走出一眾人,為首的正是臉色沉鬱的太子妃,旁邊是郭良娣和王良媛。
“好姐姐,我說有蹊蹺吧,你還不信。孫貴嬪放著大師講的經義不聽,跑到這裏來會情郎,這個消息要傳出去,可真把我們東宮的臉都丟盡了。”
孫清揚正色道:“郭良娣你不要亂說,汙人清譽,我來此見慧明師父隻是有事,在佛門清靜之地,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玷了腳下的地方。”
“有事,有什麼事?”見孫清揚沒有回話,郭良娣得意地一揚手裏的帕子,“說不出來了吧,近日京師出了好些起佛門中的俊俏和尚勾引望族媳婦做出齷齪的事來,現在我們親眼所見你二人私會,孫貴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杜若“撲通”跪倒在地,對著太子妃說:“貴嬪沒有,貴嬪沒有,太子妃殿下您別聽那些個胡言亂語,奴婢一直守在旁邊,慧明師父隻是和貴嬪講他的身世而已,並無半點兒越禮之事。”
郭良娣不屑地說:“聽他講身世?噢,怎麼他一個和尚的身世,不去告訴師父,不去和靈穀禪寺的師兄弟們說,倒要來告訴你家貴嬪?這男女之間啊,到了能夠說身世的地步,可不就是在互訴衷腸嗎?”
慧明麵紅耳赤地解釋道:“阿彌陀佛,太子妃殿下,貧僧與孫貴嬪確實隻是相敘,並無半分越格之處,還望您明察。”
這會兒,他才明白過來,那人為何要告訴自己身世,還說約了孫清揚出來,把這些告訴她,自會知道想要的答案,還說必須要這個時辰,原來,卻是設計陷害他們兩人。
幸好,自己沒有聽那人所言,約在禪房中相見,不然更是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