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蓮岐灑下一滴英雄兒女淚。
柳氏撫摸著丈夫的臉頰,無限深情。
“夫君。我柳氏自從嫁了你,吃喝不愁,用度不盡,人前風光,人後顯揚。大事你讓我,小事你疼我,我沒有愛夠你呀··· ‘
蓮岐微笑著點點頭:”夫人,下輩子吧。“
“不!寧願舍我半百之壽,換你我一世情緣。我不要你許什麼下輩子。”
想不到,夫人柳氏一語成讖。當然是另一世情境啦。命也,造化也。
“三寶郎,你過來。”
三寶郎朦朧淚眼,匍匐向前,跪在師父旁邊。
“師父。您不要離去,徒兒還沒有跟夠您。您還有太多的東西沒有教授我,您不是已經答應了嗎,怎麼會不要我了呢,嗚嗚--”
話未說完,三寶郎嚎啕大哭。
“寶兒別哭。我走了,你和四個師兄弟要好好照顧你師母,知道嗎?我就擔心你忠厚老實,怕你吃虧。要是他們欺負你,你找師母作主,知道不?”
眾鄉紳一個個沒有不流淚的。
蓮岐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似乎還有心事未了。
“寶兒啊,你過來。”
“寶兒啊,你的師兄弟都在紫荊書院讀書,怕也不是易醫之才。以後我這份家當,就交給你啦。那《靈》《素》二經乃我祖傳之寶,那《七星相譜》卻是董家所贈之物。今一並交付於你,好好保管,時時修習。莫負為師所托。日後,董家若是來人索要,你便手抄一部,將原藉奉回。萬不可耍賴藏匿,知道啦?”
三寶郎心如刀割,一一點頭答應。
“師父,三寶郎以後想你啦怎麼辦?到哪兒找你去?”
蓮岐慈愛地一笑:“傻三寶兒,人生三世,去世今生和來世,無非聚散離合。若是有緣,自會相見。何苦做那小看家子氣模樣?”
三寶郎若有所思,心中默默記下了恩師這句話。問渠那得清如許,惡緣愈結愈怨,善緣愈結愈深。有誰知道他們師徒兩個,再一世為人會不會相聚?若然相聚,又會是何種情境?
蓮岐好像還有心事放不下。
“寶兒,你和雪兒今生怕是有緣無份了,再遇上可心的女孩兒,就別強啦,答應為師,好好成家過日子。”
三寶郎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門的種種恩惠,樁樁件件,浮上心頭。恩師對他視如親子,業藝上,從教他國學啟蒙,到醫術上教他認識第一顆藥草,湯頭訣,五行大義再到臨床實證。平常的吃喝用度,換季衣服,身體好歹,情懷順逆,事無巨細,有哪一樣不是恩師操持?臨了,還在惦記他的終身大事。
此時,依偎在師父師母跟前,三寶郎感覺是那樣的戀戀不舍。
在場的社中名流,鄉紳高鄰不知暗陪了多少眼淚。
窗外慘白的月光裏,噠噠噠,緩緩行來一匹白馬,遍身白毛無一雜花兒。
是師父的良駒雪裏風嗎?他垂下腦袋,溫順地打個響鼻兒,一雙明亮的大眼含滿盈盈的淚光。
蓮岐一身青衣革履,頭戴青色禮帽。他飄飄悠悠走向雪裏風,一襲青蔥長衫,微風吹來,掀起長衫的一角,仙風道骨。
他認鐙上馬,麵帶微笑,挺拔流暢的臉頰浮上一抹桃紅,麵上五嶽四瀆之間,環繞一團寧靜無為的道真元氣。
他徐徐按轡而行,向著門外露凝霜華般的月色裏,遙遙直上東南天際而去。如水的月天下,留下一縷如蘭似桂的陣陣清香,
蓮岐,仙蹤何處?
三月裏,桃花開。
桃花園裏建廟台,
閑看春風無限趣,
二兩清酒樂開懷,
蘭花香裏讀靈素,
春秋硯裏妙方裁。
茫茫天地,一縷仙風下東海。
···
眾人回頭看時,蓮岐蓮醫仙早已閉上了他安詳的雙眼。
就這樣,蓮岐,走了。
馬廄裏,傳來雪裏風一聲劃破天際的歡快嘶鳴--
老管家來報,靈異的雪裏風同時與世長辭。
蓮岐的葬禮,儀式莊嚴,隆重已極。三寶郎為師父披麻戴孝,幾次哭倒在靈前。
十四年的師徒之儀就算盡了。
吉時已到,眾土工抬蓮岐靈柩上山,赫然發覺偌大的金絲楠木棺,竟然輕輕飄飄,毫無一絲墜重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