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兒大眼靈動,僑中含嗔,直望著他。芳心暗忖,傻寶兒,我胡雪兒豈有還不回去的道理?
三寶郎看胡雪兒一臉認真的樣子,有點兒後悔。心道,我若回答不信,雪兒定是生氣;我若說信,萬一她真的還不回去呢!
胡雪兒美目流盼,已知他心內所想,佯怒含嗔,暗地裏,不怒反笑。心下正是一片甜蜜。想不到劍眉星目的三寶郎,疼起女人來,竟是如此細膩深沉,柔軟馨香。
“寶兒,你倒是信也不信本姑娘?”
三寶郎回眸一笑。
“雪兒,我還沒愛惜夠呢。不急哈,什麼時候想還,還不是看你芳駕何時興至嘛”
說罷,手捧聖琴,踱步到檀幾邊,輕輕放下來,又話鋒一轉。
“娘,我們都餓了,飯做好沒?”
雪兒不理會,心裏的溫暖就如三春的離恨湖,一漾一漾的美。小樣兒吧,倒還沒忘打個台階兒俺下來。
娘親坐在西首大椅上,三寶郎胡雪兒一邊一個,坐在東首牙床邊。
三寶郎倒有一萬個頭緒,卻不知從何開口。
“雪兒,這梅林紅樓,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過呢。”
“當然沒有啦”
雪兒玉容一肅。
“回想那夜,小女子醉臥雪窟,蒙公子傾情相救。無以為報,耿耿於懷。”
“然後呢?”
“於是,向泰山老母,就她南苑裏討來這點兒產業,以報萬一而已。”
“如此厚愛,我該怎樣謝你呢?”
胡雪兒抿嘴一笑,榴齒如貝,丹唇吐芳。
“寶兒不羞,自多情。我為的是娘親,反跟著你受罪。”
“雪兒,好姑娘。如此,豈不折殺老身?”
“娘親,這是您應然應分的。當時,泰山老母還羨慕您呢。”
“慕我什麼,一個村野婦人,她如何得知我的事呢。”
胡雪兒認真起來,雲眉一揚,嬌俏的臉蛋兒滿是恭敬。
“可不一樣的。泰山老母掌管一方陰德嘛。她都敬你三分,娘親韶華孀居,靠山倒,孩子小,守到哪輩子落個好?瓜田葛梨下嫌,獨居荒郊野外,自耕自織,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若是尊翁在世,這大事小情倒有個商量,而今是裏裏外外,還不是娘親一人自主張?一個窩棚一盤炕,夏天熱,冬天涼。這不,尋思後來,娘親上了點年紀,也該住得舒服些···”
胡雪兒話未說完,已自動了感情,兩汪清淚蓄在一雙美目,隱隱地,就要流下來。
三寶娘聽了雪兒一番掏心掏肺的體己話,不但不感傷,反而備覺欣慰。想不到雪兒小小年紀,心思持重。仔細咂摸起來,真叫人越發喜歡。孤兒寡母這些年,從來是多有苦少有甜,巴巴結結,受到今天。這是哪輩子修來好福緣?遇著雪兒端莊又漂亮,通情又達理的好姑娘。
也許是歲月的打磨,熬到今天,回首往事,於心無愧。這眼淚也就不那麼軟了吧?又抑或,當著孩子的麵,怎麼說,也不該恣情情感吧。
“好雪兒,快別這樣說。老貓枕個屋脊睡,上輩傳來留下輩兒,老來老去,就盼著寶兒這一份子。要是他有那個福分,老祖修得好。能娶個像雪兒似得姑娘做媳婦。老身就是住到露水地兒裏,渴了,向那河沿兒邊上喝口趴水兒,也心甘情願···”
好雪兒聽了娘親一番話,想起自己平生身世,想起和三寶郎,這份艱難酸苦的愛情,乍才相守,而又離別在即。我雪兒何嚐不願留下來?心有苦衷,卻口不能言。心裏的悲傷一下子湧出來,五髒六腑的酸楚,就如打翻的壇子,一波兒來,一波兒去的。本來就蓄滿的兩汪酸水,就如斷線的珠子兒,刷拉拉地流下來,飛速劃過梨花般的臉頰,打濕胸前那一襲紅妝···
三寶娘眼圈也紅了,忙起身來,遞過一方素巾,輕輕塞在雪兒手上。
“好雪兒,你別傷心。是俺老身妄想了,俺沒那樣子的天命,哪還能怪雪兒呢?”
娘親轉過身去,佝僂著瞬間蒼老的背,蹣跚著,向她的西裏挪去···
可憐的娘親,哪裏會知道雪兒的心事?
隻聽得雪兒一聲嬌哭,含混著說道。
“娘親,雪兒沒有怪您。娘,雪兒怎能怪娘親您呢?雪兒···雪兒···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