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兒看著三寶郎關切的眼神,強忍著柔腸百結的幽怨,讓笑意浮上眉端,嘴角兒一揚,溫聲款語。
“寶兒,別擔心。我,沒什麼。”
胡雪兒凝神亭外,遠山浮蠟,冰樹婆娑。聽雪台下,梅枝沐雪,金蕊含羞。忽而嬌容一柔,麵如春風之動和花,灑然高麗,一塵不染。胸中萬縷情絲,隨左手一按宮弦,右手輕輕一撥,一聲低沉蒼勁的韻律,悠悠繚繞而出,梅林中,回蕩不絕。悠遠悠遠的故事···
三寶郎聽來,不禁神邀遐思,仿佛置身那古老的年代。
那裏,尚且人衣獸皮,結繩記事,耕織漁獵,風氣樸樸···
忽而,琴聲一轉商弦,聲韻裏,嚶嚶切切,如歌如泣,似少女懷春,對著遠行歸來的戀人,恣情撒嬌,時而,喁喁啜泣;時而,軟語溫存···
三寶郎聽得如醉如癡,心墜情迷。正是:
角弦高亢徵弦焦,
羽弦緩急韻飄飄。
宮弦卻如深甕裏,
商弦婉轉最富饒。
高亢之時,猶如金戈鐵馬,廝殺正勝;龍泉所向,鏗鏘交鳴;
焦烈之時,卻是萬馬奔騰,迅雷轟鳴;噪雜如武侯舌戰,群儒齊攻。
緩急之時,似卻小溪清流,潺潺淙淙;高地抑揚,頓挫有聲。
深沉之時,當真遠鍾鼓耳,幽穀回蕩,似遠不近,大而不揚。
最是那商音婉轉,環佩叮當,珠玉盤撞,其韻也,玉女懷春,甘澀清揚;其狀也,低眉扭捏,無語也芬芳···
三寶郎一會兒似雲端漫遊;一會兒似桃園垂釣;一會兒掣馬馳騁;一會兒攜侶春遊;一會兒閨閣夢鄉···
正是醇醉不知,渾然我忘之時,但見胡雪兒煙鎖雲眉,怨愁忽填胸臆,美目凝霜,隱隱似有淚珠欲滴。
聽那韻律一轉,溫柔且帶哀傷,雪兒輕啟朱唇,邊彈琴邊吟唱。
三寶郎直聽得頭兩句,知是《雪梅香》,一時杵在那兒,受著韻律的感染,兩行清淚,悄然滑落。
寄芳蹤,碧海瓊天月夜飛,
歎冰心柔腸,
到底相思化水。
瑤池碎玉碾輕煙,
蠟樹紅樓罩寒翠。
霧溪繞,浪漫琴韻,
聲聲愁為。
寒銷,香亦散,
隻恐損煞紅顏,
恨鎖雲眉。
問君憐否,
憐我寒香金蕊?
霜綃輕剪裁素衣,
雅態妍姿待君歸。
卿有意,賦予梅雪,
年年歲歲。
胡雪兒黛眉含春,柔腸百轉。三寶郎啊,三寶郎,我至親愛的人,你可明白?我胡雪兒這一腔愛你的柔情,卻難以掩飾即將離別的愁悲。
斷情崖冰冷的歲月,熬煎我的青春韶華。一萬年,亙古洪荒的等待呀?而今與你難得的,這份短暫的情緣,一萬年,世上幾人等一回?問我雪兒情歸何處,緣係何人?空餘滾滾碧海,慢慢瓊天。唯一的美好回憶,大概就是我月夜沉醉,禦風而回,與你不期而遇,那霎時的肌膚相親!
三寶郎少承師訓,雖是專精醫易,卻是書獵百家,飽蘸竹香。堂堂七尺男兒,卻是心細如發。豈不解雪兒這一番感慨?
一股曠世之酸楚,遍淫筋骨,饒是錚錚鐵骨,大有頃刻即倒之勢。
雪兒律轉少商,韻承淒切,唱到“歎冰心柔腸,到底相思化水”一句。想起梅雪之戀,到頭來,還不落個化水成泥,空空如也?
她淚如清溪,再也難以抑持,一任打濕胸前衣,跌碎在琴台。
三寶郎,哪裏會知道,他與胡雪兒的相會之期,僅是短短三天?當聽到相思化水,茫然無所求解,分明是梅雪之戀,彼此傾心,如何就一朝成水,化紅不見?
賞梅品雪,世上最聖潔最熱烈的絕配,好比那天上的瑤池,有意碾玉成粉,化作嫋嫋暖煙,為蠟樹紅樓,籠罩了淡淡寒意,風雪如煙,如霧,這一切的一切,我雪兒又能把握幾時的擁有?